“真可爱。”花锦双道,“从哪儿弄来的?”
“别人家不要的,”程千述道,“说是有些傻,我就带回来了。”
程千述弄了个小小的篱笆院,将鸡崽放进提前做好的小木屋里,拿厚厚的草垫了,说:“你给取个名字吧。”
花锦双摸了摸狗头,想了想:“大白。”
程千述挑眉:“这么简单粗暴?”
花锦双会过头看他:“不然你取一个?”
程千述摇头,目光似随意地从花锦双无暇的面庞上扫过,随口道:“我无所谓,大白就大白吧。”
花锦双便喊了起来:“大白!走!吃东西去!”
那狗果真傻乎乎的,站在原地歪头看人,花锦双又喊了几声它才跟了上去。
从这一日起,花锦双和程千述仿佛进入了一个无法用语言详细描述的相处模式里。
在这与世隔绝的山间野林里,一切仿佛被短暂地隔离了。他们不必去想爱恨纠葛,不必去想复杂的家族矛盾,未来二人又该如何相处。
此时此刻,他们就似两个普通人,白日花锦双喂鸡、喂狗,去老婆婆家帮忙兼闲聊;程千述则去打猎,砍柴,伺候这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吃喝拉撒。
花锦双收起了自己带出来的那些华贵衣衫,将昂贵的狐裘抱给老婆婆用来铺放小孙儿的床,柔软暖和的小床登时让小孙儿开心得不行。
老婆婆搓着手直道:“哎呀,这可是好东西,这一看就……我们可买不起啊。”
“送您了。”花锦双笑着道,“钱乃身外物,没了就没了吧。”
老婆婆感叹:“真是个好姑娘,谁家看不上你啊,那是他们的损失哦。”
花锦双笑得更甜了,撑着下颚吃婆婆亲手做的小糕点,味道不如花家自己开得酒楼好,但却带着无可替代的温情,吃得让人安心。
夕阳西下,花锦双就带着大白去下山的路口接程千述。
程千述背着竹篓,腰上系着粗绳,每天都会带下来丰厚的食物,吃不完的就送老婆婆家,或者拿去卖了,竟也慢慢存了些零碎的银子。
两人每日如此,肩并肩地踩着夕阳余晖回家,大白甩着尾巴在主人脚下来回转圈,欢快得很,花锦双会帮忙提一些木柴,同程千述说这一日的见闻趣事。
什么镇外的卖货郎带了许多小玩意来,都是庆州满大街都有的东西,到了这里反成稀罕物了;谁谁为了媳妇打架,脸都破了;谁谁抢那一亩三分地,几个大哥扛着锄头铲子,争着认那刚死没多久的孤寡老头做爹,争那地该由谁继承云云。
程千述默不作声地听着,见有树叶落在花锦双肩头,便伸手帮他拍掉,手指扫过那娇嫩的脸庞,两人都是一僵,又若无其事地转开眼。
天黑就睡觉,鸡叫就起床,花锦双学会了洗衣淘米,偶尔会挽着袖子端着个大盆去河边跟一堆女人蹲在一处,边洗衣边闲聊。
周围的人都很喜欢他,只当他是个私奔来的千金小姐,还教他要如何管男人。
一晃时间过去小半月,武林大会快开始了。
这一日,花锦双带着大白又在下山的必经小路上等程千述,正无聊地踢石子玩,就听前方传来了动静。
几匹马从山下小路跑了过来,其中一匹上竟坐着程千述,他身后则是魏小五。
魏小五大病未愈,像个风一吹就倒的小树苗,晃晃悠悠的,紧跟着后面的马上是花明然和花洛文。
花锦双心里有什么东西一点点沉了下去,他知道,这样与世无争,自欺欺人的日子终于还是到头了。
魏小五半路上发起了高热,所以耽误了这么些时间,几人为了照顾魏小五的身体不敢走得太快,花洛文一见花锦双,立刻就招呼道:“锦双师兄!”
花明然眼前也是一亮,翻身下马,往前小跑几步,到得近前又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脖子,难掩兴奋地道:“双儿师弟。”
花明然耳朵通红,脖子也红了,一双虎目不住在花锦双脸上来回打量。他见花锦双穿着朴素,挽着袖子,黑发随意绑在身后,一手还晃着一根狗尾巴草,竟同平日金贵的扮相完全不同却又别有滋味,登时夸道:“双儿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程千述骑在马上,看了眼兴奋的花明然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又看了眼笑着的花锦双,沉默地别开了视线。
“终于到了。”花锦双掩下心头的遗憾,提起精神道,“我还想着你们再不来,我就得自己想办法混进去了。时间来不及了。”
花洛文也上前打招呼,皱眉道:“让师兄受苦了。”
花锦双摆手,吹了声口哨:“大白,给哥哥们打招呼。”
大白晃着尾巴,歪着脑袋耷拉着舌头,花锦双拿脚尖轻轻碰了下它屁股,大白便慢半拍地转圈倒下,踢了踢腿。
花明然哈哈大笑起来:“不愧是双儿,训狗也是无师自通啊。”
花明然十句话里九句不离花锦双,并且句句都是夸赞,花洛文十分受不了,翻了个白眼,道:“行了,接下来怎么办?锦夜师兄说到了就听你的。”
花明然侧头看了眼一言不发的程千述,道:“事情我们都知道了,这件事要我说还没个定论。有些人也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程千述冷冷和他对视,花明然本就对程千述颇为不爽,尤其花锦双从前还表现出了十分的欣赏和维护,这会儿终于有机会了,自然要护着花锦双。
“我就事论事,程小弟也别不痛快,咱们走南闯北什么事没见过?重要的是要讲证据。”
花洛文也道:“是,不管现在花家有多少疑点,没有证据都是胡扯。我们可不欠你什么,锦双师兄就更欠不着你什么了。”
花明然和花洛文走镖多年,花洛文更是个敏锐的狼崽子,人情冷暖见得多了,对人心也十分敏感。
先前在庆州花锦双和程千述几乎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两人关系十分亲密,程千述更是表现出了护崽似地紧张;这会儿再见,两人之间的气氛怪怪的,且从见到他们的第一眼起,程千述脸色就很冷厉,也不怎么说话。
花明然和花洛文心里明镜似的,立刻就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花洛文想:这也就是三少爷,若是换了其他的花家少爷,可不会对程千述有什么愧疚情绪。别说现在一切还没定论,就算有定论了,那该如何如何,愧疚能当后悔药吃?
那几个少爷可不会让程千述给自己脸色看,到时候不过断绝关系,彼此互不往来,能补偿的就补偿,除此之外,还能如何?
难不成要花家从上到下几百口人赔命不成?
花洛文看了眼面上带笑的花锦双,心里不痛快:这一路三少爷不定怎么受委屈呢。
几人回了屋子,花明然左右打量这不大的房间,确定有两个房间,花锦双和程千述不是共睡一屋,心里这才舒服了些。他一直站在花锦双和程千述中间,有意无意地隔开两人,找着话就同花锦双说,并不搭理程千述。
花锦双偷看了程千述几次,见他一直在跟魏小五说话,魏小五坐在椅子里喝茶,脸色很虚弱,嘴唇无色,程千述就去拿了东西来给他吃。
从花明然他们来了之后,程千述便没主动同他们说过一句话了。
夜里吃过饭,花锦双安排了之后的计划。
“魏小五和明然师兄一起,先进城里。”花锦双道,“我和师……程哥,洛文师弟一起晚两天进城。你们可以高调一些,装成躲仇家的富家少爷,我这里的东西魏小五拿去用,钱也多带点,不用省着,住好一些的客栈。”
“成功进城后,明然师兄就去找活计干,就说你和小五是兄弟,有人打听就说从庆州来的,不用瞒着。”花锦双道,“我们会暗中查探他们的反应,他们对庆州应该很敏感,一定会露出尾巴来。”
“我们在明你们在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花明然道,“好主意!”
花洛文忍不住道:“师兄,不会用词就别瞎用。”
花明然瞪了他一眼。
安排好了计划和联络用的暗号,花锦双拍了下手:“就这样吧,大家要随机应变,程哥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程千述双手搭在膝盖上,弯腰看着地上的图纸。
几人此时围坐在小院里,大白睡得四脚朝天打着呼噜,篱笆里的鸡崽也都睡了,四周很安静。
好一会儿他才说:“进城后我和你们分头行动,我先去将军府附近打探情况,我对周围熟悉一些,先探探路。”
花锦双皱眉:“可是……”
程千述摆了下手:“我有分寸。”
花锦双只得闭嘴不言。
花洛文冷笑:“我师兄可是大义灭亲来给你查案的,你要是拖了我们所有人的后腿,我们丢下你就走,没有那个义务非得帮你。懂吗?”
“爱干嘛干嘛,”花明然也道,“不是双儿非要来,谁想淌你这浑水?咱们走南闯北做什么不行?程小弟,人生在世没谁是欠你的,你也不小了,自个儿心里得有点数。”
程千述看了二人一眼,起身走了。
花锦双没说话,只低头看着图纸走神。他现在倒是不太在意程千述的反应,答案就快揭晓了,他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释然和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