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述心头一紧,连呼吸都莫名染上了一层苦意,道:“为什么……”
花锦双却不答,摇摇头:“回吧,晚安。”
花锦双头也不回进了屋子,片刻后绪儿带人提着热水过来了,路过程千述身边时,绪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站在初夏夜风里的程千述茫然地品味着内心尚未成形的情感,只觉一阵怅然若失,仿佛一直捧在手里的宝贝突然就落在了地上,碎成了千万片。
说心疼似乎也不是,说难受似乎又有不同,这滋味仿佛一把钝刀在心间缓慢切割,教人焦虑万分,坐立不安,心脏处微微地抽疼。
程千述听着屋里隐约传来的水声,撩袍在阶梯上坐了,看着天边月亮。
说也奇怪,先前抱着双儿在马上看时,只觉得那月亮是从未见过的皎洁无暇,连心都软了;如今再看,却觉月色苍凉寂寞,十分孤独。
这一夜注定无眠,天快亮时程千述才终于睡了过去,梦里难得看见了花锦双小时候的模样。年幼的花三少就已经十分惹人喜欢了,像个白玉团子,眼睛黑白分明,十分好看,睫毛很长,嘴唇似新鲜的樱桃,红润光泽看着就觉得很甜。
梦里的小锦双穿着鹅黄色的小袄子,领边缀着白狐毛,在大人的带领下走得跌跌撞撞,抱着花无琅的一条腿,好奇地探头探脑。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这是锦双,双儿。”父亲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程千述抬头去看,见父亲程溱给他介绍,还将他往前推了推,“跟弟弟打个招呼?喜欢弟弟吗?”
程千述板着小脸,似个小大人般,严肃道:“锦双弟弟。”
“千述……哥哥。”锦双礼貌问好,随即又突然笑起来,抱着花无琅的腿一个人咯咯咯地笑得欢快。
两家的长辈顿时都被逗笑了,花无琅道:“这孩子就是这样,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个美人坯子,”程溱打趣,“你不说是男孩,我还以为是个小姑娘。”
程千述也在打量花锦双,花锦双捂着嘴一直笑,片刻后又调皮地朝他挤眼睛。
程千述:“???”
待大人去书房,程千述便牵着花锦双在园子里四处溜达,晒太阳。
程千述也大不到哪儿去,却自诩是哥哥,板着脸说话时老气横秋地:“不能乱跑,知道吗?不要动……不能摘花!”
花锦双自小调皮淘气,花家的人都管不住,哪里是程千述管得住的?
程千述被折腾得一头汗,用小小的身躯将花锦双抱起来,吃力地搂着往外走:“不听话,念书去。”
“不念!”花锦双肉乎乎的手去揪程千述头发,“你坏!你坏!”
程千述被抓得痛叫出声,不想理花锦双了,觉得带小孩儿太麻烦,于是把他还给管家花伯,径直拂袖走了。
花锦双又挣扎着从管家怀里下来,跌跌撞撞地跟在后头,口齿不清地喊:“等我……等……”
“哥哥!”
“等等我!”
“哥哥……千述哥……”
程千述眉头皱起,在床上睡得很不安生。
床榻前,花锦双无声无息地坐在椅子里看着他,他有意收起了气息,程千述又有内伤未愈,并未察觉到有人进了房间。
花锦双独自喝茶,瞧见天边太阳升起,天光大亮了,才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他轻轻地关上门,床里正做恶梦的程千述含糊地低低道:“不走……你慢点……”
“不走……哥哥哪儿也不去。”
“……双儿。”
第32章 焦虑
花锦双失踪了。
花家的所有人一齐行动,找了足足一天都没有找到他人,花无琅骑在马上亲自寻找,怒吼:“你们谁又惹他了!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是谁!”
花锦夜跟在后面,骑在一匹黑马上,转头四顾,见程千述焦虑不安地拽着马绳,问:“千述?怎么了?你脸色太难看了。”
程千述摇摇头,脸色青中发黑,因为匆匆出门找人连头发也没束,随意挽在肩头,衣襟也乱着,腰带松垮系着,看着有了些尤诏人的感觉。
路过的百姓都好奇地看着他一头赭红色的头发,还有那立体俊美的五官,窃窃私语。
花洛文策马走到程千述身边,小声道:“锦双师兄没跟你说什么?”
程千述低头不语。
花洛文看着他:“你同他吵架了?”
“没有。”程千述立刻否认,但心里又不太确定,那算是吵架吗?
花洛文说:“锦双师兄以前生气了就会闹失踪,但时间不会这么久。”
程千述心不在焉,环顾四周,快速地在人群里寻找着。他内心充满了不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让花锦双难过伤心了,那位娇生惯养的少爷还从未一个人离开过庆州,他会去哪儿?
到了傍晚,花无琅回了花府,在书房里道:“到底怎么回事?锦夜,你没听你弟弟说什么?绪儿呢?把他叫过来!”
花无琅连吃饭喝茶的心思也没有,急得嘴上冒泡,道:“双儿这脾气到底是随了谁!一不开心就闹失踪,非得全家都放下手里的事去找他!”
书房里嫡子庶子都到齐了,这还是程千述头一次看到花家所有人在场。
嫡子花锦夜;庶子花锦斐、花锦南、花锦泽;庶女花锦湘、花锦芸。
这一家子的基因都十分优秀,男的各有各的俊美帅气,女的则长相清秀动人,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仿佛装着庆州城里的碧潭。
锦湘和锦芸姐妹俩年纪尚小,穿着梨花白的小裙子,手腕上各带了白玉镯子,坐在椅子里茫然地看着大人们说话。
花无琅气势一上来无人敢顶撞,俩姐妹缩着肩膀,有些怯懦。
花锦夜安抚地拍了拍妹妹们的肩膀,温和地笑了笑,花锦斐道:“去欢柳阁找了吗?指不定去找哪个小美人快活去了。”
“你以为你弟弟像你!”花无琅怒道,“他是这么不分轻重的人吗?!”
花锦斐撇嘴,却不敢多说,只看了花锦夜一眼。
花锦夜轻轻摇头,示意“已经去找过了,不在。”
花锦斐便皱眉思索起来,花锦泽是最小的弟弟,声音很是清亮好听,说话却带着股小大人的感觉,严肃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三哥哥不会这么没分寸的,康家呢?可是康家将人藏起来了?”
花锦南嗤道:“以三哥的身手,康家的人能拿他如何?”
花锦南是个看上去有些凶悍的人,穿着一身武服,身材消瘦挺拔,竟是这几个弟兄里最高的,他背着手站在门边说:“派人去外头找吧,去沿路的驿站问问。”
“城门的人说没见着他出去。”花锦夜道,“这孩子……”
花无琅摆手:“都去找!找回来家法伺候!越来越无法无天……”
花锦夜看了父亲一眼,见他没打算去找康家,心头不由沉了沉——按如今的情况,最符合逻辑的就是跟康家有关系。可父亲明显认定不可能是康家,为什么这么有自信?
外头绪儿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满头汗道:“老爷!小的发现了,发现了一封信!落在床脚了!”
花无琅忙站起来接过,快速拆开匆匆扫过一眼,就觉得两眼一黑。
“花锦双!”他怒吼,“这孩子怎么回事?!”
花锦夜接过信看,其他弟妹也凑过来看,花锦斐瞪大眼道:“失恋了?”
程千述一直站在角落里,闻言整颗心提了起来,一时顾不得冒犯,冲上前道:“我看看?”
花锦夜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将信递了过去。
程千述被那一眼看得背后直冒冷汗。
那信上只寥寥几句,说是有心悦之人却被拒绝,很是难过,想出去散散心,勿念勿找。
程千述登时也觉得两眼一黑,就听花无琅在身后道:“就快召开武林大会了!他这时候出什么门!还是小孩子心性!”
花锦夜道:“爹,我派人去找他回来吧?”
花无琅却似乎在想什么,久久没说话,在书桌后坐了下来。
花锦南道:“爹,让我去吧。”
程千述看了锦南一眼,少年人年纪不大却已比锦夜还高些了,看上去气势很威武,就是人过于瘦了些,脸颊略微凹陷,却不影响他的帅气。
若说锦夜是把深藏不露的宝剑,不到出鞘时看不出他的厉害;锦双则是从剑鞘到剑都十分张扬,镶满了闪闪发光的宝石,一边令人胆寒却又令人趋之若鹜;花锦南则像一把沉默锋利的宝刀,刀锋上闪着寒光,不屑同任何人多废话一句。
程千述记得花锦双说过,家里只有他和大哥能继承花家武学,其他的弟妹没有这个天赋,不过锦南也一直向往成为顶尖高手,虽天资差了些,但一直很努力。
程千述看出少年沉默寡言下藏着的雄心壮志,眼里闪着期待的光,不过很快花无琅就浇灭了他的满腔热血。
花无琅摆手,道:“家里现在正缺人手帮忙,你们哪儿都不准去,我心里有数,都回去吧。”
锦南还想再说,却被花锦夜轻轻拉了一把,只得转头离开了。
程千述观察大哥,总觉得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