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千述尴尬又恼火,眉头皱得更浓了,站直了说:“站没站相,成何体统!”
小锦双用缺了牙漏风的嘴说:“你黑我看!黑我看!”
小千述努力拽回自己的腰带转身要走,小锦双登时大哭起来,惹来了花家大哥。
花锦夜比弟弟大了七岁,已是一副稳重小大人的模样,单手负于身后,学着父亲的样子道:“双儿,又胡闹。”
小锦双便大喊起来:“哥!他偷东西!”
小千述登时恼了:“我没有偷东西!”
他便把手拿出来,摊开了手心,却见里面是一只小小的雏鸟,翅膀受了伤,奄奄一息地躺在那柔嫩的手心中。
……
想到当年那小孩儿恼怒委屈的模样,花锦双骑在马上咧嘴笑了。他一头黑发高束,金冠玉簪,杏黄长袍前绣着大片白色牡丹,衣摆和袖口处则是汪洋花海。袖口用红绳系了,勒出劲瘦的手腕,金线滚着云浪的腰带反射日光,照出过路人眼中的艳羡——那一看便是花家的三公子,桀骜得意,神采飞扬,一身奢华,是寻常人家攀比不上的富贵。
少年人策马从偏门入了花府,看门的小厮立刻上前下跪弓背,等着主人踩背下马。
花锦双不爱讲究这些,直接从另一边跃下马背,将缰绳甩给小厮,自己则大步朝前院跑去。
走过雕刻繁复的游廊,路过精致的亭台楼阁,穿过娘亲最喜欢的牡丹园,前院的白玉石阶上正传来几人说话的声音。
一个声音是花无琅的,威严低沉,隐隐带着强劲内力,但凡有学武基础的人一听便知是高手驾临。
一个声音温润斯文,但不怒自威,语气肖似花无琅却将内力掩藏,显得很是谦和。那人便是花家大哥,花锦夜。
花锦双笑眯了眼睛,正要开口打招呼,就听又多出一个声音来。
“如此,千述就叨扰叔父、大哥了。”
这声音清朗好听,如顺着微风缓缓荡漾的海浪,一下下有节奏地拍在海岸边,是干脆利落的“哗啦哗啦”声,不拖泥带水,不矫揉做作,十分舒心。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不显得十分殷勤,也不显得无礼,不卑不亢自成一派,令人闻之便心生好感。
花锦双人未到声先到,即刻从月门后冲了出去。
“可是程哥哥到了?!”
玉阶下的人闻言停了脚步。
“又在廊上乱跑!像什么样子!”虽是习武之人,花家的规矩却多,花无琅立刻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双儿,”大哥花锦夜摇头道,“大呼小叫,教人看见了成何体统?”
花锦双哪里管这些,穿过月门站在玉阶上便看到了下方跟在父亲和大哥一步之后的少年。
应是十七岁的程千述,看起来却同年幼时一样老成稳重,半点不似花锦双这般淘气;年幼时那张脸白白嫩嫩,带着一点软糯,如今却五官分明立体,个头也很高,单手拿剑,一身墨绿长衫,赭红色长发用翡翠冠束起;少年眉头还是习惯性地皱着,虽多年不见,但这熟悉的神情却一下勾起了花锦双的记忆。
花锦双上下打量程千述,程千述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三弟,别来无恙。”程千述抱拳一礼,面无表情,脸色有些沉郁。
“叫我双儿!”花锦双十分自来熟,几步跃下台阶,围着他绕了一圈,笑嘻嘻道,“程哥哥还是这么好看!不,是比以前更好看了!”
程千述面无表情,背脊笔直,语气隐隐带着冷厉:“三弟谬赞了。”
“说得什么胡话!”花无琅简直头疼,不由训斥起来,“多年未见你程哥,也不说带点礼物,空手见人不提,还毫无礼貌规矩!你看看……”
眼见父亲要开始长篇大论了,花锦双一把拉了程千述的手转身就跑:“父亲息怒,儿子这就带哥哥去看礼物!”
“什么?”花无琅一惊,“你给我站住!”
第3章 程家事
程千述万没料到花锦双如此自来熟,跟着他跑出一段路了才回过神来,皱着眉甩开了手:“你要带我去哪儿?”
“看礼物啊!”花锦双笑得很好看,俊俏的面庞看起来十分讨喜,很难惹人不快。
但程千述显然是个例外,他依然板着脸皱着眉,抬手理了理袖口说:“多谢三弟好意,只是我还有事要同叔父说,告辞。”
“哎!”花锦双忙伸手拦住他,“程哥哥,这么久不见你都不想我吗?”
程千述:“……”
花锦双凑近了些,好看的眉眼似带着光,嘴角微微上扬,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直直看着程千述说:“我可是一直很想你呢!”
程千述:“……”
花锦双左右看看,比了个“嘘”的手势,拉着程千述又要走,程千述不快地甩开手,道:“我自己会走。”
花锦双也不恼,兀自在前面带路。
等绕过长廊,穿过月门,程千述便见前方院子里树木茂密,仿佛似个小型林园,风里带来不知名花香混合着泥土的清新气息,又见一条人工开凿的小溪穿园而过,小溪边堆砌着鹅卵石,再往里走,竟是多出一座和花府格格不入的茅草屋来。
那屋子学西南样式,下方架空,草屋悬在高处,木质的楼梯蜿蜒而上,草屋前还摆着一些不同材质做的鸟笼。
程千述很是不解,就见走在前头的花锦双吹了声口哨,草屋顶上便有什么落了下来,速度极快。
程千述下意识拔剑出鞘,却在看清那东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体格中等健硕,模样十分好看的鸟儿。
那鸟的喙为象牙白,羽毛茂密丰软,头顶有淡黄色的羽冠,有些带红的圆眼睛下左右各有两坨橘红斑块,仿佛是抹了胭脂般,十分可爱喜庆。
它肉色的爪子稳稳停在花锦双肩膀上,歪着头用喙蹭了蹭花锦双的脑袋,然后眨着圆溜溜的小眼睛看着陌生来客。
“花凤,”花锦双给程千述介绍,又对程千述道,“程哥哥,这是花凤,看着眼熟吗?”
程千述睁大了眼睛,慢慢将剑回鞘,迟疑道,“这是当年那只……?”
“正是你当年救下的那只鹦鹉。”花锦双点头,“如今已有十一岁的年纪了。”
程千述走近了几步,稀奇地看着它:“你竟是一直养着?”
“这可是你救下的,”花锦双笑了,“当年你想带走,程伯父却说山高路远,带它走它活不了。你当时还红着眼睛十分舍不得呢,说不好就要哭鼻子了。”
程千述登时尴尬,咳嗽一声板着脸说:“它活得很好,是件好事。”
花锦双耸了耸肩,那花凤大概是跟着这混世魔头待久了,也是个小机灵鬼,立刻便扑腾翅膀落到了程千述的脑袋上,拿爪子轻轻抓了抓少年的头发。
程千述板着脸,头上顶着一只可爱的鹦鹉,模样十分滑稽。他努力不让自己的视线上移,平铺直叙道:“这便是你要带我看的东西?”
“送你了,好不好?”花锦双背着手,下颚习惯性地微微扬起,是十分自傲的模样,“当初你带不走,如今你来了庆州城不就可以养它了吗?”
程千述摇头,头顶的鹦鹉蹲得十分稳当,岿然不动,花锦双看得直想笑。
程千述抱拳一礼,道:“三弟心意我领了,只是这鹦鹉已有了你这个主人,君子不夺人所好……”
话音未落,花锦双已经凑了过来,同程千述不过一步的距离。两人身高差不多,程千述同他近距离对视时,心头总有些微妙的局促感,此时就听花锦双语调欢快道:“以后我的就是你的,不用跟我客气。”
程千述:“……”
程千述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又想不出来,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说:“我程家同花家世代交好,后程家从军,两家人也未曾断了关系,你父亲同我父亲更是拜把子的异姓兄弟。我当锦夜大哥是亲大哥,也当你是亲弟弟,但哪怕再亲,也不能什么都不分。”
花锦双依旧笑眯眯的,但脸色却变得有些古怪,看着程千述道:“程伯父战死沙场,你却来不及料理伯父后事为他报仇,而是匆忙南下找来我花府。实话说了吧,程伯父不是寻常战死,是被人谋害的,是也不是?”
程千述脸色登时变得很差,铁青着脸看着花锦双,双拳缓慢捏紧了。
“是也不是?”花锦双直直问他。
程千述咬牙:“是。”
“你要同父亲商量的,便是如何帮伯父报仇,是也不是?”
“……是。”
“我花家不干涉朝政,不过寻常武林世家,家中也从未有人入过仕途。”花锦双背着手,晃了晃身子,看上去颇有些漫不经心,“大乾两任皇帝先后派人劝说花家入宫效命,花家都婉拒了,你当是为何?”
程千述脸色铁青,不说话。
花锦双看他一眼,见他不答,便兀自道:“伴君如伴虎,再圣明的君王,再得宠的臣子,逍遥也不过三代人。再则就算有圣宠也未必是好事,后人懒惰不思进取,家族便会没落,我花家老祖早就看得分明,下过死令不许花家后人牵涉朝政,你这心思怕是要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