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老爷子长长地叹出气来,疲惫不已道:“行了,都回去吧,我心里有数。”
花锦双拱手施礼,程千述也俯身一礼,两人被哑叔送出了院子。
离开院子前程千述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就见那一头白发的老人孤独地坐在院中,周围繁花似锦,他却像定格的墨画同周围格格不入。
那始终笔直的肩背,在他们离开后,似乎终于承受不住地微微佝偻了些。
明明是同一条路,却再也找不回来路时的心情,程千述面色阴沉,眉头紧锁,双手不由握拳紧贴在身侧,忧心忡忡。
花锦双背着手慢条斯理同他并肩走着,并不说话,令他有时间消化这一切理清头绪。
待二人走到花府侧门墙根下,程千述突然道:“你们不应该被牵扯进来,我还是走吧。”
“你傻吗?”花锦双看他,“都说了也不仅是你一家的事,这事关江湖中人的生存问题,若真的颁布了‘缴刀令’,这么多人该怎么办?镖局又要如何生存下去?”
“若朝廷当真要颁布这条禁令,你们反抗也是无用。”程千述道,“这和江湖里谁不服就和谁比一场不同,和朝廷作对,没有好下场。”
“那就这么等死吗?”花锦双冷笑,“你也太小瞧我们了。”
“若不是跟程家有关,花家其实不会淌这浑水,对吗?”程千述看着花锦双的眼睛,“花家完全可以从商,就算不做镖局,也能做其他的。锦夜大哥还有你二哥锦斐,不仅可以从商甚至可以从官。”
若是花家愿意点头投靠朝廷,前途可说是很光明的,完全不用被牵扯进这些事中。
“你知道花家的祖训。”花锦双道。
“不做官,也总能做其他的。”程千述眼里有着愧疚,“是程家害了你们。”
“没有这回事!”花锦双皱眉,“你若一定要这么想,那我问你,若是花家出了事,程伯伯会如何?”
程千述抿唇,不答话。
“你很清楚,程家哪怕是跟朝廷作对,也会帮花家。”花锦双道,“咱们两家早年师出同门,程家从军,花家依然在江湖里沉浮,但彼此的关系从未断过。我们就是一家人。若非程伯伯反对禁令,也不会给那些人找到下手的机会,不是吗?”
“你非要跟我掰扯这个,那我也可以说是程伯伯为了保全我们才落得如今的下场。我们不过是知恩图报。”
“话不是这么说……”程千述鼻头发酸,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实在愧对父亲母亲的教诲,娘们儿唧唧的,不像个样。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忍下那股酸涩,清了清喉咙,道:“我明白了。但三弟……双儿,你得答应我,以后不要再瞒着我。这种事一开始就要告诉我。”
花锦双重新展开笑颜,伸手牵了师兄的手握住,道,“都说了花家有朝廷的人,隔墙有耳,不方便说。”
“总有机会,在外头的时候……”
“还有一点,康家并不像我们一样信任你。”花锦双道,“本也是要找机会介绍你同康爷爷和康宁新认识的,他们担心你最后会投靠朝廷,反过来对付我们。所以在他们认同你之前,我们也不能随便告诉你计划。这是跟他们的约定。”
程千述明白了,只得点头。
花锦双笑容微敛,道:“你前脚刚到,后脚康宁新就死了。我们之前一直抓不住那眼线的尾巴,如今他倒是自己露出破绽了,也是给了我们机会。”
程千述面容也严肃起来,回握住了花锦双的手:“这个人一定非常清楚花家和康家的动向,和康宁杰也有往来,但他一定又很不起眼,否则很容易被你们发现。康宁杰如今露出了狐狸尾巴,算是暴露在了你们的眼皮子底下,他这段时间必然不会主动联系康宁杰,甚至会帮忙销毁证据,力保康宁杰无事。”
程千述说着说着,发现花锦双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登时闭嘴了。
“怎、怎么了?”他想抬手摸脸,抬手时才发现自己正握着花锦双的手。年仅十七的少年人像是被烫了似的,慌忙松手还朝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
“抱歉!”程千述少年老成,已有了点程溱年少时的影子,五官立体霸道,下颚隐隐冒出一点胡渣来,经过这一番事情,已脱离了些青涩。
眼看师兄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地在两步远的距离站着,花锦双心里觉得好笑,更想逗逗他了。
“不要那么紧张。”花锦双蛊惑似地放轻了声音,道,“咱们是一家人,牵个手怎么了?我大哥也会牵我啊?”
程千述觉得这其中是不一样的,可他一时也说不上来。他自己说当锦夜是亲大哥,当三弟是亲弟弟,对方拿锦夜大哥类比,似乎并没有错。
不过是兄弟之间牵手而已,他也是无意识做出的反应——只觉得对方握住自己手的瞬间,软软的,暖暖的,还带着一些让人安心的感觉,他便不由回握住了。
但花锦双真的这么类比起来,他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先、先回去吧。”程千述道,“饿了吗?我给你下面吃吧?”
花锦双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师兄,你故意的吗?”
“啊?”程千述一头雾水。
花锦双失笑,摆手:“没事,师兄还会做饭?”
“军中环境艰苦,自己做饭很正常。”程千述道,“你喜欢吃什么?”
花锦双轻轻一掠,红衣翩然,金冠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坐在墙头上朝下看,说:“只要是师兄做的,我都爱吃。”
花锦双翻身落地,程千述却没急着过去,一手捂了心口缓了缓情绪。
手心里仿佛还有那温软的触感,他不由轻轻磨蹭,然后才翻身掠过了墙头。
第22章 膈应
花府里,花无琅和花锦夜早就在等着二人。
程千述进了书房才回过神来,花府里藏着眼线,有些事他们并不方便明说。花锦双今日翻墙离府应是早就定好的,因此花无琅和花锦夜才会佯作睁只眼闭只眼,表面看是过于溺爱,实则是为他打了掩护。
程千述心里一时叹息,程家的事真是给花家带来了不少麻烦。
可若是一再拒绝花府好意,便多少有些不识好歹辜负了对方,学着去信赖和依靠,也是他必经的过程。
程千述想通这层,不再纠结,气质和神色也随即发生了变化。
此前他一直小心翼翼,加上心中有怨却仅凭一人之力无能为力,只觉人生如浮萍沉浮不知该往何处去,身边都是不熟悉的人和事,便是睡着了也提着一颗心,不敢真正地松懈,胆颤心惊生怕哪日听到母亲身亡,朝廷通缉他的消息。
更怕一觉起来朝廷的人马便围攻了花府,令他再无翻身之力。
紧绷的情绪始终蕴绕着他,只有花锦双偶尔胡闹一番,调侃他时,他才能勉强轻松一些。于这点上,他一直很感谢花锦双。
大概也是因为从到花府之后,花锦双就表现出对他的维护之意,更几次说明彼此是一家人,少年人虽看上去嚣张跋扈,胡作非为,但实则有颗温软善良的心,十分体贴入微,照顾到了他那敏感警惕的情绪,不知不觉间,他竟已十分信任这个三弟弟。
程千述对花无琅和花锦夜行了大礼,也再不说那些客套话,直接道:“此番若有千述能够帮上忙的,还请叔父和大哥尽管吩咐。”
花无琅笑起来,连连点头:“好,好。”
花锦夜也一勾嘴角,眼底露出满意之色,道:“所有事情,你该都知道了罢。”
“知道了。”程千述点头,脸色严肃。他很清楚现在已不是他一家的事,其中事态纠葛复杂,也早不是他一句“洗刷冤屈”这么简单的了,“只是千述还有事不明。”
花锦夜摇了摇扇子,道:“你说。”
程千述略一思索,道:“我前脚刚到庆州,后脚康宁新就死了,这是为何?康宁杰在庆州有这么多的机会,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康宁新的死对他虽有好处,但对他背后的人又有什么好处呢?”
“此事我们也想过。”花无琅一脸威严,坐在书房主位上,手指在桌面轻叩,道,“想来想去,只有两个原因。其一,康宁新可能认识你,或者有什么消息要传达给你,让他们感觉到了威胁;其二,康宁杰背后的人打算让花家和康家反目成仇,令花家失去康家这一大助力。如果这次花家被取消了比试资格,康宁杰背后的人很可能会帮他坐上武林盟主之位,到时候他们的计划会更容易达成。”
程千述觉得哪里不对,摇头道:“时机太巧合了,叔父说得这两点都有可能,但在这个时间点谋害康宁新却非必要。若康宁新早就认识我,或是认识程家的人,他的消息应该早就传给花家了,而且康宁杰应该更早下手才对,没必要等我来;若是第二点,那能选择的时间就更多了,离大会还有半个月时间,完全来得及。”
花锦双也道:“师兄说得对,若是我要栽赃陷害,不如选武林大会开始前一日。届时庆州遍地武林人士,花家出了事反而容易闹大,他们只要稍微煽风点火便能轻易造谣,反令花家没有时间澄清,比试资格一旦取消就不能再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