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上,宋淮的手段与他祖父老定北侯和父亲宋骁如出一辙,几乎就是明晃晃地在说,我宋家受委屈了,陛下您看着办。
前因后果宏光帝也一清二楚。
而这次战胜北狄, 宋骁和宋淮本就应该得到封赏,所以宏光帝便趁此机会颁下了封赏的圣旨,变相替宋家撑腰。
可明知柳眉山没有大碍的宏光帝背地里却派人联络了那个婢女,企图利用这次柳眉山“重病”的契机,让她真正的“病逝”。
收到白朗消息的隔日,齐瑄手下的人就发现那个婢女企图换掉柳眉山的药,将她拿下。
齐瑄没敢让宋淮知道,悄悄处理了。
他不怕父皇发现是他从中作梗,他只是不明白,上辈子,这辈子,父皇为何一定要置柳眉山于死地?
“您就那么恨她吗?”此时,齐瑄跪在宏光帝面前,抬头直视着他:“还是说,您只是见不得儿臣得偿所愿?”
“混账!”宏光帝抬脚踹向齐瑄,齐瑄没躲,被踹倒在地。
他捂着胸口站了起来,与宏光帝平视,“父皇想杀了我吗?”
宏光帝瞳孔一缩,看着眼前这个儿子,竟然觉得格外陌生。
齐瑄:“杀了我,就没有人知道您做过这样的事,动过这样的念头。”
“宋大将军,也不会知道。”
“住口!”宏光帝大怒:“朕就不该一时心软给你赐婚,就应该让你们各自娶妻,断了往来,省得你三翻四次为了那个小子忤逆朕!”
“我不会娶别人。”齐瑄看向他,“除了他,我谁也不娶。”
宏光帝:“朕命令你娶!”
齐瑄:“儿臣宁死不从。”
宏光帝看齐瑄竟有为那小子造反的架势,气得咬牙切齿,来回踱步,指着他骂:“好!好!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
忽然想到什么,宏光帝停在齐瑄面前,露出一个讥讽的笑:“若是他自个儿愿意娶妻呢?”
不,他不会。
齐瑄平静地看向宏光帝:“父皇希望我如何作答呢?说我会放下一切,祝他与旁人百年好合,还是说我会像您一样,一面娶妻纳妻,一面养着与他三分像的男宠,心里还嫉妒着他的妻子,对她痛下毒手?”
“混账!”宏光帝一巴掌扇向齐瑄,却被齐瑄死死钳住手碗。
“我都不会。”齐瑄勾起唇角,笑中显露出一丝疯狂:“若真到了那一步,他敢娶妻,我就敢抱着他同、归、于、尽!”
重生回来,齐瑄也设想过与宋淮不在一起的可能,或许是宋淮不肯同他好,或许是重蹈覆辙,再次分开,那他会不会甘心远远守着他,护着他,不再纠缠?
答案是不会。他与宋淮之间,他只接受唯一一种可能——同生同死。
因为他偏执,扭曲,疯狂,决不可能眼睁睁看宋淮娶妻,眼睁睁看着他与旁人郎情妾意。宋淮胆敢企图逃出他的手心,他就敢拉着他一块死。
齐瑄松开怔怔无言的宏光帝,退开一步,道:“可您不敢。同样只能选一个,当年您放弃了宋大将军,而我只要宋淮。”
“生死都是我的。”
“同归于尽?”宏光帝嗤嗤地笑起来,“宋家那小子一定不知道,你所谓的痴心之下,藏着一副如此狠毒的心肠。”
齐瑄忽然一笑,眼神变得柔软:“他知道的。他什么都知道,也愿意要我。”
“您呢?”齐瑄冷眼看向宏光帝:“您以为,宋大将军若是知道——”
宏光帝怒道:“你威胁朕?”
齐瑄没有答话,而是问他:“您为何始终放不下呢?既然当年做了选择,这颗苦果,您怎么就不甘心咽下呢?”
“住口!”宏光帝骂道:“轮得上你来说教?”
齐瑄点点头:“对,您是天下之主,九五至尊,生杀夺予,都是您说了算。所以您不甘心,旁人也休想好过。”
齐瑄也知道放不下,就如他重活一世,依然放不下宋淮。
可尝过上辈子的苦果的他更加清楚,世间少有两全其美,即便是九五至尊,也不是无所不能。所以重来一回,他不贪心,只要宋淮,其余一切,皆可抛却,万里江山,也可以拱手相让。
宏光帝从齐瑄的话中听出了讥讽,愤愤地瞪着他。
“我的确动了您的人,阻拦了您的计划,只因我还想着……只要没铸成大错无可挽回,我就替您瞒着——”齐瑄闭上了眼睛,道:“可我突然疑惑,您做这件事的时候,考虑过我的立场与感受吗?”
宏光帝心弦一颤,就听见齐瑄问他,“如果您考虑过我,会明知我喜欢他,还对他母亲下手吗?”
宏光帝哽着脖子,攥紧了拳头。
齐瑄:“您若是真的杀了她,将来您身故,又准备如何面对我母妃呢?”
宏光帝的神色终于显露出一丝波动,他狠狠闭上了眼睛,掩饰住眸中的情绪。
齐瑄凄然一笑,恶狠狠道:“对您这样的自私绝情的人动情是她蠢!斗不过岳氏是她蠢!可母妃因为您赔上了一辈子,到头来,在您心里还是没有半点位置。”
明知岳氏害死了母妃,父皇还是将年幼的自己交给岳氏,还是纵容岳氏坐上后位,还是对岳氏对他的磋磨视而不见,只是因为他在前朝动不了承恩公,撼不动岳家。
直至岳家谋逆伏诛,才在诸多罪名当中加了一条“谋害太子良娣崔氏”。
齐瑄上辈子做过皇帝,知道平衡朝政的难处,他也从有一瞬心软,想说服自己理解宏光帝的无能为力,说服自己晚点再替母妃报仇,甚至说服自己将幼时受过的委屈一并理解,一笔勾销。
可到头来,宏光帝还是只顾着他自己,为了自己痛快要杀柳眉山,不管他往后要如何面对阿淮,也不管母妃泉下有知会不会恨他。
是他贪心了,竟然奢求父皇对母妃、对他有半点真心。这原本就是不该求、求不来的。父皇最爱的,始终只有他自己。
宏光帝闭紧双目,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身子也开始发抖。
齐瑄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您大可骂我不孝,但我不会让您动她的。”
齐瑄转身往外走,身后的宏光帝脚下一软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陛下!”蔡广宇及时现身,抱住了昏倒的宏光帝。
齐瑄脚步一顿,咬牙低下了头,仿佛顶上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候在外头的余有全推门而入,一见眼前的景象,慌忙喊人传太医。
————
承明殿,齐瑄站在宏光帝的龙床边上,看着太医给宏光帝行针。余有全跪在一旁垂泪,时不时看齐瑄一眼。
继后匆匆赶来:“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齐瑄沉默。余有全看了一眼齐瑄,对继后摇了摇头。
继后猜出了几分,瞥向齐瑄,见他脸色不好,不再追问,上前向太医询问宏光帝的情况。
太医收了针,回道:“回皇后娘娘,行针过后陛下的脉象渐渐平稳,应该稍后便会醒过来。”太医顿了顿,道:“只是,陛下原先病了一回,伤了底子,往后怕是……”
实际上几个太医都心知肚明,底子不好不是因为先前病了一场,是因为长恬花,但这事瞒了这么久,这会儿肯定不能提。
继后红了眼,咬牙命令道:“无论如何,尔等必须全力救治陛下!”
太医点头称是。
齐瑄没有说话,转身退了出去。
“王爷!”
候在门口的蔡广宇喊住了齐瑄:“方才,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我等便会将王爷拿住,送入天牢。”
齐瑄喉头一哽,说不出话来。
因为宏光帝没有。
哪怕齐瑄忤逆他,斥责他,怨怪他,宏光帝气到晕厥,也没有让蔡广宇将他捉拿。
蔡广宇:“这回陛下若有不测,龙隐卫决不会放过您。”
————
定北侯府。
宋骁不在,柳眉山和宋淮母子俩一块吃了年夜饭,一块守岁。
子时,宫里开始放焰火,他们这些离皇城近的勋贵之家瞧得格外清楚。
宋淮上一回赏焰火,还是宏光四年的时候,想到这里,宋淮扭头看向身边的柳眉山。
“怎么了?”柳眉山笑着问他。
宋淮垂下头,闷声道:“我该多陪陪您的。”这些年,母亲都是一个人过的。
柳眉山笑了笑,对婢女招了招手,将一个厚厚的红封递给宋淮。
宋淮不好意思接,“我都及冠了,不是小孩子了……”
柳眉山嗔道:“你都要成家了,谁把你当小孩子?图个吉利罢了。”
宋淮弯了弯唇角,害羞地收下,“谢谢娘亲。”
赏完焰火,宋淮见柳眉山有些乏累,忙将她送回主院,让她早点歇下。
他回了自己屋子,洗漱完却没有立刻歇下,而是裹着毯子坐在床上,等着齐瑄。
他知道齐瑄今日进宫与陛下和皇后娘娘过年,但心里又隐隐觉得,齐瑄会来找他。
“王爷!”
宋淮等得有些迷糊的时候,听见九刃低声喊“王爷”的声音,顿时清醒过来,丢开毯子,汲着鞋子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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