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晓原本就水汪汪的一双圆眼,此刻睁大,霎时憨态可掬:“也是一对天作伉俪了。我心向往,来日有幸,必登门拜访。”
沈越却突地眸色一暗,沈超察觉得快,歉声道:“让盼晓姑娘失望了,家父已于年前西去。”
“啊?可惜了,二位大人节哀顺变……”盼晓自知问错了话,满目愧色。
沈越只觉得这姑娘虽官场之人,然而容态尽天真,丝毫不染市侩嘴脸,不由侧目觑了一眼,只见她默默垂首摘叶,男装之下尽显少年英气。
须臾,沈越打破沉默道:“盼晓姑娘是特意从翰林院赶回吃午饭?”
闻言,姑娘抬眸,与沈越直直对上,露出两颗虎牙,坦然笑道:“是呀,俩人吃饭嫌冷清,菜色也少,三人就热闹些了。”
俩人?
沈越放眼,看那正背着身子拣碎石头的蓝衣太监,复又回想先皇方才言行,一时更觉得眼前这座院子、园中仨人,处处违背常理,却又处处有趣儿。
游神间,盼晓问道:“二位大人若不嫌弃,不如留下吃顿便饭吧?”
“是呀,清早宫人送了新鲜时蔬,二位不妨留下,尝尝锦翔阁的手艺。”
沈越和胞弟对视一眼,婉谢道:“皇公、盼晓姑娘有心了。只是家中还有些事儿亟待处理。来日得空,再求赐饭。”说罢,沈越将最后一根菜苗放上绿堆,转而起身。
先皇目露可惜之色,道:“沈大人言过,锦翔阁随时恭候。我身上脏污,盼晓,你替我送送二位大人。”
“好。”
沈越清楚盼晓腿疾不便,正色制止,已起了身的姑娘才只得作罢。
第14章 拣尽寒枝不肯栖③
不同于过去的姑苏沈府,北都沈府选址闹市,自雍和门出来,不过半刻钟便抵达了。辚辚车,萧萧马,都随着车夫一声长吁而止住。
“大人,回到府里了。”
沈超见兄长自离开锦祥阁,面容又回复平日阴沉,本欲好心唠叨几句,不料兄长甫一捞起车帘,眉头直接锁紧。沈超遂往外望去,却见府门石座貔貅前围着些人,人群中央,一男一女似起了争执,拉扯得厉害。
沈越率先跳下车,挤入人群,沉声对纠缠中的小厮发问:“大顺,怎么回事?”
那小厮回过头来,一张脸气鼓鼓,其上更是红痕累累,活活一只狼狈花猫,沈超不合时宜地直想笑。
“沈爷,这姑娘吵着要见您,我说您不在,这姑娘咬定我诓她,就……就撒起泼来了……”小厮捂着脸委屈巴巴。
方才还揪着大顺衣摆的姑娘,闻声回头,一见着来人,立马松了紧揪的小厮衣襟,一出声,竟就是哀嚎:“沈爷,我就问你一句话,你真没把公子从海上带回来?”说时,眼泪扑簌簌就掉下几颗。
可沈越不为所动,将衣摆丛姑娘手中抽出,面不改色大步走向沈府。
未想遭此冷遇,姑娘怔忡刹那,待反应过来,立刻追上去重又拉住,哭腔中夹了丝缕希冀:“沈爷!你不回答,是心虚了吗?公子没有被你抛在海上……”
“你听到的就是他的下落。至于人死没死,去海里捞了才知道,问我无益。”沈越鄙夷瞧了一眼姑娘揪紧自己衣摆的手,又冷冷道,“这些年,你主子就是教你这么撒泼的?”
闻言,姑娘错愕,顿时无力,揪住的衣摆自掌心滑落。
沈越回身,大步跨入沈府。
走了几步,身后‘呜哇’一声:女子竟不顾置身闹市,径自嚎啕大哭。
人声渐渐嘈杂,方才围观的人,似乎更多了。
沈越走了两步,突然料到什么似的,回头,对正要上前扶人的沈超喝道:“阿超!”
沈超看一眼兄长黑沉的脸色,只得悻悻抽回了手,步入府门。
大顺尾随其后。
穿廊过巷,初春日头暖意温存,簇簇新绿枝头勃发,其上鸟语热闹。
行走的三人却一路无语。
沈超斜觑一眼闷声行走的兄长,道:“哥,而今冤债两清,引章当日也是不得已才离开沈府,你就……”
“什么被迫!她当时处处帮衬那白眼狼,只恨不能早日远走!”
“……”沈超看兄长气急败坏,哪还有半分素日的大将气度。
这是兄长几年来的死结,但凡提起,他必定暴跳如雷、骂声不绝。
“我只是希望,大哥能尽快走出来。若人不开心了,日子还有什么意思。”
眼前春色盎然,沈超却突然怀念起苏州倒春寒的二月雪。
走了片刻,沈越突道:“我想起一事要处理,你先回去。”
……“哥!”沈超出声叫住。
不料沈越竟被这一声唤得身躯一震,沈超直觉兄长这是……心虚?
沈超只是想问:“今晚回来吃饭吗?”
“回。”沈越偏了头又交代道,“大顺,你不用跟来。”
沈超一如昔日和颜,道:“好,我等你。”
兄弟二人就此错身,可沈超步子愈发放缓,待确定兄长走远时,果断止步,回身。
大顺纳闷:“二爷这是?”
沈超难得不苟言笑,立即比个噤声的手势,吩咐道:“你先回去。”
大顺乖乖点头,沈超遂朝兄长离开的方向跟去。
然而,沈越并未踏出府门,在院内拐弯抹角,绕进一处偏僻院落。院中屋宇紧锁。沈越进去,径直走入书房,架上置书零散,沈越捡起右下角落的几本册子,隔板上赫然现出木块镶嵌的痕迹,往下一按,‘咯吱’两下齿轮咬合之声,书架竟自发旁挪了。
露出黑黢黢直通地底的一道阶梯。
沈越回头,确认身后无他异样,方匆匆下楼。
行了约莫半数阶梯,地下现出幽微光亮。
下到平地,**冗长,行走间,一黑衣人自身侧幽暗处站出。
“主子!”
沈越似乎习以为常,只‘嗯’了一声,继续向前走去。
**末端,树了一列刑架。而尽头那堵墙面上,光线明灭,隐约见其上书一‘大’字。
沈越步伐放缓,问:“人怎么样了?”
“老样子,什么也不说。”这人嗓音独特,音色嘶哑有如鸦鸣,单单出声就叫人浑身不舒服。
“呵。”到达尽头,沈越盯着着那堵墙面,观摩良久,
忽起一道穿堂风,烛火因了风势,霎时光亮,将末端墙面映照得清楚。
火光不过刹那,可却也叫人看清,墙上哪有什么‘大’字,那分明是四肢让铁索所缚的一个人。
寒风带亮烛光,也带起刺鼻恶臭。有久未沐浴的憋闷汗气,有陈腐的粪便臭味,还有最为浓重的……血腥——几令人窒息,自墙面这人身上散出。
“主子,叫醒他吗?”
“嗯。”
哗啦。
一桶水利落泼出,星点水滴溅到指节,沈越只觉得冰冷刺骨。
然而,这人对躯体的折磨似已麻木,无甚反应,只微微翕动眼睑,叫旁人知他命数犹存。早已不辨颜色的衣物,碎烂披挂在身,此刻沾了水,湿淋淋紧贴肌肤,躯干之形销骨立,一览无余。
“又装死。”黑衣人冷笑,侧身抽出置放在炭火盆上烙铁,一时间‘兹拉’作响,“冷的不怕,那试试热的。”铁块红烫,升腾的热气伴随着‘嘶嘶’作响。
滚烫才靠近被缚之人耷拉的散发,瞬间发丝焦灼卷曲。就在这方烙铁即将碰上他脸颊时,沈越沉声道:“慢。”
黑衣人看了身侧主子一眼,即刻恭敬退后。
沈越嗓音甚是清淡,娓娓道来似话家常:“前天,我见了邬敬……”
‘邬敬’二字似灵丹妙药,方才还死气沉沉的人竟霎时抬头,伴随‘哐啷哐啷’,却见他抬得甚是艰难。
原来,这人脖颈上也缚了一道枷锁。
金属的冷冽锋芒映入沈越眸中,叫此时语带玩味的沈越更添一份阴森:“呵呵,果然,一提起老东家就有反应了。”沈越没有察觉自己言语间,一字更甚于一字的恨意,待最后一字吐落,沈越竟突然出手扼住了那人咽喉,咬牙道:“可惜了,你抵死护住的老东家,却和盘托出你如何替他苦心谋划、渡海潜逃……对了,那日海上,邬二所言可是真的?” 沈越竟不顾此人污臭逼人,凑近了问道,“你曾劝邬二要对沈家斩草除根?”
那人不答,径自阖上眼睑。
可在此刻的沈越眼里,这却是轻蔑至极的神情。沈爷心头恨意更甚,不由得捏紧了他下颌,力道之大,竟将那人捏得抽搐,哆嗦片刻,见他唇瓣蠕动,沈越稍一松手,殷红就破口淌出,一粒洁白顺流滚出。沈越定睛,发现竟是一颗齿牙。
沈越看着这颗洁白渐渐被滴落的殷红覆没,不知怎的,心田震颤,丝丝缕缕莫名的难受,自裂缝中腾起。
这感受,沈越曾有,它叫——不忍。
但怎么可能?对眼前这人……
回想这些时日因藏了这人惹出的无尽追查,还有自捉拿他后愈发阴沉的状态……
种种种种,沈越突然肯定,一切症结都在此人,只有结果了他,自己才能真正解脱。
黑衣人察言观色,发现主子眸中腾起的杀意,便主动请缨:“主子,十大酷刑他已尝了四种,就剩一口气了,晚些我给他弹弹琵琶,保准归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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