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越给章主簿添酒,并解释道:“天下之酒,自内发外。若山东之秋露白、括苍之金盘露、淮安之绿豆、嫠州之金华、建昌之麻姑、太平之采石、苏州之小瓶,皆有名。然今日所进,并非以上名酒,而是绍兴香雪酒。时至严冬,宜进补,此酒以谷物酿制,性暖养身,再合适不过。”
说时,面已煮透,沈越起身,给各人盛上一碗。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章主簿听着沈越娓娓道来,又喝了几口,霎时全神暖和,因而对眼前这浓眉大眼的厨子也不再以呵斥仆从般使唤,转而道:“小子,这一桌菜都是你做的?”
沈越摆摆手示意赵监工不必维护,再对章主簿说:“回大人,老爷吩咐,今日定要小的拿出看家本领,做一桌好菜宴请二位大人。”
说时,沈越悄悄落座,章主簿竟毫无察觉,随口道:“哦,原来如此。小丘你有心了,不过,你这表情……是不开心吗?”
寻壑:“没,哪有不开心……”
章主簿点点头:“没有就好,”说着拿筷子指着一盘其貌不扬的炒蛋,问沈越:“这个怎么回事?”
“回大人,我家老爷爱吃螃蟹,可惜而今入冬,市面上见不到肥蟹的影儿。我便以东海黄花鱼、高邮咸鸭蛋为主料,佐以姜末、香油,做出这道不是螃蟹却胜似蟹味的“赛螃蟹”,以便我家老爷解馋。”
章主簿夹了一块‘蟹肉’入口:“嗯,确实不错!你这奴才,倒挺懂得巴结主子啊呀……赵大人,你今天踩我几次了?!”
寻壑:“……”
趁着赵监工章主簿大眼瞪小眼,沈越赶紧的拿汤勺挖了大半‘赛螃蟹’到寻壑碗里,生怕章主簿几筷子吃干抹净似的。
见赵监工转过头来,沈越笑笑,问:“刚刚我进门时,听到各位大人讨论什么‘云娘’,可是谁有喜事了?”
章主簿‘嗨呀’一声,说:“我们赵监工能耐,苏州行香阁、人称‘带刺玫瑰花’的云娘,最后被赵监工收得服服帖帖。”
沈越在桌下捏捏寻壑掌心,朗声道:“‘带刺的玫瑰花’有什么了不起。我连‘带把的玫瑰花’都追到手了”
章主簿果然信以为真:“啥?玫瑰花怎么带把?”
寻壑:“!!……”让我死了吧。
第78章 璧月琼枝独凄然②
中途,晏如入室,传告沈越楚野恭在外恭候。
沈越出到楠木厅,见楚野恭眉头拧得像一团打不开的结,不经多想便问:“永康新秀出事了?”
楚野恭摇头:“倒不是,你布局不错,那边一切顺利。”
“那你怎么?”
楚野恭一声长叹:“让我头疼的,是西南边境、滇南一带的近况。高|祖将这一块从缅人手中收回,可滇南地处西南一隅,虽有朝廷命官在治,但终究鞭长莫及。最近豪强纷起,其中又以拉庸一派为首,烧杀抢掠,无恶不为。”
沈越挥退伺候的丫鬟,亲自给楚野恭添满茶水,并问:“那你到我府上是为?……”
楚野恭看了沈越一眼,才说:“老将死的死,退的退,还剩下的武将,孙老坐镇西北,潘富旺镇守东北,调遣不得,所以……圣上有意让我带兵。”
“东部倭寇窥伺,忌惮你三分才不敢轻举妄动,你不能走……对了,蒋行君呢,叫他出来,成天窝在北都养老不成?”
楚野恭哭笑不得:“皇上身边不能连个亲信武将都没。”
沈越略一沉吟,方问:“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上?”
楚野恭摇摇手指:“不是我的意思,是天意。”
沈越:“……”
见沈越犹豫,楚野恭搁下茶盏,拍拍沈越肩膀道:“我知道,辛劳半生,你而今只图‘老婆孩子炕头热’。成家固然重要,但千万别放弃了了功名。人心易变,你能保证丘老板这辈子只对你死心塌地?但你打下的江山、挣下的基业,永远不会背叛你。”
月上中天,庭下如积水空明。
沉默良久,沈越才开口:“一旦入世,就不能轻易撂下担子……容我斟酌些时吧。”
沈越跟寻壑,总归要有一个人主内顾家。寻壑而今蒸蒸日上,沈越怎忍心折断他自在翱翔的羽翼?
是故,高蹈风尘外的那个人,只能是自己。
沈越回到兰秀深林,宴席已散,只见寻壑怀抱金樽,倚坐廊柱下对月独饮。夜如泼墨,偶尔一两声虫鸣,夹杂着断续幽微的人歌,及至近前,沈越方听出来是寻壑在低声哼着曲儿。
——四面垂杨十里荷。问云何处最花多。画楼南畔夕阳和。
——天气乍凉人寂寞,光阴须得酒消磨。且来花里听笙歌。
察觉动静,寻壑回头,见是沈越,粲然一笑。
寻壑一口牙长得极好,莹白饱满,唇瓣为酒水所滋润,丰盈红润,粉面含春。虽然眼前是再熟悉不过的人,然而沈越只觉轰一声,刹那脑海空空,似被狐妖摄去魂魄。
“爷……爷?”
直到寻壑走到自己跟前,沈越方才回神:“……人都走了?”
“嗯……刚走。”
“哦,好。”沈越垂眸,见方樽轻盈,被寻壑轻易拎在指尖,不由小小恼怒,抢过瓶器,质问,“我离开一会儿你就把整壶酒喝了!?”
寻壑并未被震慑,相反,倾身和沈越胸膛紧贴,两手环上沈越脖颈,鼻尖相抵,四目相对,继而嫣然一笑,媚眼如丝:“爷……别生气嘛……就这一回……饶了我吧”大概是酒酣微醺的缘故,寻壑此际香脸半开,言语间尾音拉长,无尽缠绵,单单听着,沈越就觉得下腹逐渐发热。
岂料寻壑接着更为放肆,对着沈越呵了一口气,身体一软陷进沈越怀抱,****软糯,和着唇瓣在沈越下颌游走开来。
‘啪’的一声,手中金樽掉落地上,沈越再也按捺不住,打横抱起寻壑,冲进兰秀深林……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一番羞云怯雨,揉搓得万种妖娆。
自复合以来,房事上多是沈越主动,寻壑配合。然今日寻壑却似乎铁了心要讨沈越欢心,四肢交叠,极尽旖旎,缠着沈越直闹腾到天际泛白。
沈越虽沉浸其中,但还是怕寻壑消耗过大,最终狠狠心,扣住寻壑不安分的手,骑在寻壑身上:“别闹了,休息一会儿。”
寻壑簪横鬓乱,喘息着问:“爷倦了说一声便是,我就不缠着爷了。”
这话说得甚是疏远,沈越虽察觉,但此刻床底间的香艳旖旎叫他无暇顾及。
休息些会儿,沈越抽走寻壑发间摇摇欲坠的簪子,端详些会儿,问道:“以往你最爱那根白玉簪子,最近怎么都没见你戴了?”
寻壑周身一颤,片刻才回答:“弄丢了。浪费了爷的一片心意,对不起。”
沈越为这突然的客气而觉得好笑:“物是死物,人是活人。我以死物相赠,就是为了讨你这活人的开心,丢了就丢了,我给你买个新的便是,道歉作什么。”
闻言,寻壑翻身抱住沈越,枕在沈越胳臂上,蹭了蹭,叫沈越不由想起银狮。只要沈越奖励了银狮,这白毛畜生定会上前拿额头不住地蹭沈越周身。竟会把寻壑和银狮联系起来,沈越只觉得好笑。
俄顷,寻壑话起家常,问沈越:“爷,过去你无心酒品,昨晚却能如数家珍,怎么回事呢?”
沈越拉高被子,将寻壑暴露在外的后颈尽数遮住,轻描淡写回答:“倒也没特意钻研,只是最近在书上浏览到了,顺带记下而已。”
“看的什么书?”
“《金瓶梅》!真真好物,看着看着连饭都能忘了吃!”
寻壑不明所以,被调起兴致,追问道:“真的吗?哪一家书社印的?改天我也买一本回来。”
“崇文馆的绣像本最好,得新刻的,新添了文人润饰,行文雅致多了。不对,我藏了一本,现在就给你看看。”说着沈越撑起身子,掀开床铺一角,摸出私藏。
寻壑:“……”
寻壑接来翻了几页,不知是否运气太好,目光所及处,尽是‘酥胸’‘偷情’‘淫|荡春心’‘驴大行货’诸般词汇,绣像夹杂期间,多是云雨**画面,寻壑怔怔阖上卷册,推回给沈越,将头埋进软枕里。
沈越没放过寻壑耳畔红晕,揶揄道:“哟,羞羞了嘛?没事,你要害臊的话,等我走了再看也可,本子就放咱们床铺下面。”
寻壑:“……”我不认识你。
沈越怕寻壑俯卧太久压着心肺,故而将寻壑扳正面向自己,来回安抚着寻壑因害羞而发烫的脊背。见爱人仍然无甚言语,沈越只得另起一话转移注意力:“那天和子翀聊了会儿,提到了你的双生哥哥。”
寻壑闻言,果然抬起眉目,问:“子翀他说了什么?”
“斯人已逝,能说什么。无非是感叹造化弄人。”
寻壑动情,眼圈微红,又似乎怕脆弱被人瞧了去,转而低垂着眼睑。沈越近距离凝视着爱人眉眼,一时间思绪纷繁,联想起同是而立之年的亲朋,无不脸皮粗燥,油光满面,甚至大腹便便。然而,寻壑而今已逾而立,却仍然肌肤细腻,身段轻盈,朗润不输当年,却较当年更多一份内敛的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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