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章手上动作蓦地叫着住,半晌才敛了神情,却是平淡得有些冷漠:“我不清楚,这事儿沈爷还是问殷姐姐和公子的好。”
沈越欲要追问,忽有小厮跑入院内,禀报外面有人拜访,沈越只得暂时放下。
去到会客的楠木大厅,却见一虬髯浓密,身形彪悍的男人来回踱步,沈越奇怪:“楚……楚将军?”
此人正是平息多年倭患,一举将倭寇赶回东瀛,立下赫赫战功的大齐将军楚野恭。清侧之役经过东南沿海一带时,沈越曾和他有过一段往来,二人就着用兵之道切磋甚欢,是故此刻沈越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然而,这位武神将军回头一见好友,却见到救命稻草似的三步并作两步奔过来,一把抱住沈越,嚷道:“兄dei,救救我啊!”
沈越向来不喜欢和男人近身接触,稍稍推开,问:“怎么了?”
“我难得去一趟品花馆找找乐子,不料内子一路查房查到这里,阿越你一定要帮我!”
沈越:“这事儿和我什么关系?”
楚野恭捶着沈越的胸、顿着自己的足,痛心疾首道:“因为我出门时和内子交代的借口是来仙眠渡找你谈事。”
沈越:……
没得到沈越即刻的答复,楚野恭更是着急:“兄弟行行好,替我圆个谎吧,否则……”
关于楚将军的江湖神话不少,沈越也听过一两个,印象较深的一则是,有次倭寇驾船入侵,楚将军收到情报,身着常服出到甲板上观望敌情,不料倭寇头阵一见楚将军真容,赶紧调转船头屁滚尿流滚回海域。
可眼下,楚大将军战栗得一点儿不假,沈越突然好奇楚野恭到底娶了个何等厉害的人物,才能叫这天神一般的勇猛存在怕成这样。
正想着,又有小厮通报,有人求见。
沈越看回去,楚野恭双掌合十不停求拜,模样实在可怜,沈越终于答应下这为虎作伥的勾当,但警告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楚野恭忙不迭连声谢谢。
小厮带人入内,沈越远远就见这女子一身鹅黄衣裙,身形娇小,挥袖叉腰匆匆往大厅走来。楚夫人只看了一眼丈夫,旋即目光移到沈越身上,蓦地瞪大了眼直愣愣盯着沈越,待来到沈越身前,姑娘讷讷唤道:“沈哥哥??”
楚野恭&沈越:???
沈越记性素来不错,只要他有心,过目不忘不在话下,因此他只略略思索,便从万千人海中想起眼前妇人名姓:“秋江?”
妇人悲喜莫名,连连点头。
原来,这楚夫人即是红极一时的杭州名妓、当年‘花径缘客扫’的头牌——秋江。
官场难免应酬,沈越又懒得跟妓女费嘴舌逢场作戏,而秋江善察言观色,摸着恩客心思出牌,是故陪伴沈越时,秋江总是默默,只依偎在他身侧侑酒。自此,沈越每回下妓馆,就翻秋江的牌子,一度有人开沈越的玩笑,要他干脆把人接回沈府当姨娘。
最后一次见秋江,是姑娘已被赎身、离开妓馆的前夕,恰好沈越带着寻壑从南越北上苏州、中途经过杭州的时候。尤记得初次以恩客身份踏入妓馆的寻壑,虽强装镇定,但沈越仍一眼看穿他皮囊下的拘谨,一番游戏后,沈越把善解人意的秋江留给寻壑。
若非秋江穿了身一如当年的鹅黄衣裙,否则,实在难以将昔日的温柔佳人和刚刚进来时甩袖叉腰的生猛夜叉联系到一起。
楚野恭一听沈越喊出自己妻子名姓,忙问:“你俩认识?”
秋江沈越不约而同摇头,接着又纷纷点头,这默契……
沈越无奈,只得开口道:“席上见过楚夫人。”
楚野恭倒是爽朗,揽过沈越肩膀对夫人道:“我跟沈将军正聊到兴头上,你就来了。”
原先的怒色全数敛去,转而换上昔日柔情,只见秋江别开脸去,细声道:“我做了你最爱吃的松瓤鹅油卷,可菜都凉了,还不见你来,我只能找过来了。”
楚野恭也是个识相的,夫人给了台阶,赶紧顺下去,便道:“是我不对,聊着聊着就忘了时辰,”转头又对沈越道,“阿越,剩下的事咱们改日再说。”
“嗯。”
看着夫妇二人相携远去的背影,莫名地,沈越生了丝丝羡意。
过去最厌恶有人管着自己,可而今……倘若哪天,寻壑会因为自己没及时回家,就挨家挨户追讨过来,自己大概会很欢喜吧。
抬头望天,夜色已深,去市场买菜为时已晚,沈越只得叫来晏如,要他去天香阁打几个菜,好叫远游归来的寻壑踏入家里,就有一口热饭吃。
清风明月本无价,但自从有了念想的人儿,只觉得天地人间、山水风月,都含了丝丝脉脉的情意。
第58章 杏花依旧驻君颜⑥
品花馆出来,乌夜似墨,寻壑被沙鸥灌了好些酒,所幸昔年练就的酒品,勉力尚能神清目朗。程隐心细,见寻壑双颊绯红,知晓酒后震颤不得,遂放缓了马速。车厢逼仄,霎时积了一室酒气,寻壑掀开帘子透风,忽地,窗外一阵喧嚷,寻壑探出头去,见一中年男人跪坐在地,嚎啕恸哭。但天下悲苦事多了去,菩萨也顾不来。寻壑就要放下帘子,突然觉得男人轮廓熟悉,忙命程隐停住,观察些时,才对程隐道:“替我下去问问情况。”
一会儿程隐回来,简单描述:“这人过去在南越经商,因破产转考科举,但连年秋闱落榜,至今只是个生员,觉得前途无路,因此痛哭。”见寻壑凝眉思索,程隐又补充一句,“属下顺带问了,这人叫江焘。”
听闻名姓,寻壑猛地回头看向男人,良久,才醒过神来,摸出两大锭银子,又从行囊里翻出自己几件衣物,一并打包交给程隐:“替我送过去,并安慰几句。”又叮嘱,“别和他说是谁的好意。”
程隐听命离开。
对着一桌酒菜,沈越苦等了整整一晚。
饭菜都热上几遍了,可还是不见寻壑回府,沈越再按捺不住,出门问引章寻壑下落,经过玉惦秋时,竟听到寻壑的语声,沈越即刻入院。大厅里果然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儿,只听他道:“……这些宫花都是新近样式,恰好,过几日就是乞巧节,换上姑娘装扮出去热闹热闹……你害羞作甚……”
“阿鲤。”
寻壑回头见是沈越,遂回身问候:“爷。”
沈越上前,远远就闻见寻壑散发的冲天酒气,隐约夹带着脂粉腻味,又往寻壑包袱瞅了几眼,抬头,却见寻壑粉面含春,对自己的郁闷竟无所动容,沈越气闷,遂一语不发,干脆转身离开了。
寻壑错愕:“爷?”
芃羽拉拉寻壑衣角,凑近了道:“沈爷生气了?公子,你好像唯独没给沈爷带礼物。”
寻壑觉得荒唐,笑道:“什么好物他没见过,还稀罕我这点儿东西?”难不成跟赵监工一样,给沈越带一把焦尾宝琴?说归说,寻壑还是快步追上沈越。
道上,引章撞见黑着脸闷声行走的沈爷,不多时,又见自家公子背着包袱匆匆跑来,引章便心领神会,不待寻壑发问,就往山上指去。
待寻壑气喘吁吁赶到草房子里,却见沈越吃着饭菜,神色已然如常,寻壑不放心,还是怯生生叫上一句:“爷?”
沈越即刻回头,招呼道:“过来。”寻壑依言在桌前落座,沈越又道,“应酬饭局是吃不饱人的,再吃些吧。”说着就往寻壑碗里夹了两筷子黑菌。
沈爷刚刚的怒火中烧并非错觉,但眼下他却温和得几近诡异,寻壑思前想后,最终选择老实交代:“我……我想为赵大人遴选一名琴女,这江宁城善琴的姑娘,沙鸥比我清楚,所以我才去了品花馆找他……”
沈越又把饭碗往寻壑跟前推了推:“解释这些作甚,我信你。”转而拿筷子指着桌上盘菜,柔声道,“看看,蟹黄豆腐卷、风腌果子狸儿、玫瑰花露蒸酥酪……都是你爱吃的,”说着沈越突然察觉什么似的,在寻壑身上嗅嗅,问,“喝酒了?那更得吃些东西垫垫肚子,我去给你热一碗酸梅汤吧。”话毕,沈越起身就要往门外走去,却被寻壑揪住衣摆。
踌躇些时,寻壑才哀声道:“爷,下次饭点不能回来,我一定叫人告诉你,不耽误你吃饭……我错了,爷不要生气,好吗……”说时,寻壑改揪为抓,继而环抱住沈越胳膊,见沈越不反感,咬咬唇,大着胆子张开胳膊,双臂一寸一寸挪移,直到完全环抱住沈越。
寻壑将头埋于沈越肩膀,夏日衣衫本就轻薄,呼吸轻易透过布料触及发肤,激起沈越通身战栗。忍耐一月,沈越咬咬牙,反手就把寻壑抓抱进怀里,扛上肩就往卧室走去。
一阵脑热心暖,待寻壑回神,衣衫已尽数剥落,才惊觉一路奔波,未及洗漱,遂费力地收回绕上沈越腰身的长腿,转而侧过身子。奈何床身狭小,才稍稍挣出沈越的钳制,又被他拖着摁回怀里,寻壑喘息着哀求:“爷……没净身……我脏……”直弄得寻壑疲软,放弃挣扎了,沈越才道:“我的人哪儿脏了,我尝尝……”
山间悄寂,三更梆子敲响,房内才恢复平静。上山前,沈越就吩咐程隐,今晚子时准备好沐浴所用的热水。沈越披衣出门,一个响指,程隐就从栅栏外进来,低垂着头颅,木然道:“爷,热水……热水我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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