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狮宝马血统,出身至尊,别看它是一畜牲,但自带傲娇属性,不屑与寻常马匹共处。为此,沈越在沈府特辟一处马厩供他休憩。
但眼下丘府马厩只有一处,沈越好生安慰,银狮还是别扭不进去,沈越喜怒哀乐表情做遍,还是打动不了这畜生,大顺更是苦苦哀求:“主子啊,寄人篱下,你就收敛着点性子啊,叫人烦了咱俩可都得扫地出门。”
引章本在柴房里给沈越请的厨子打下手,听到动静,便出门张望。
“这是?……”
沈越终于放弃,松开马缰转而对引章道:“我征询过阿鲤的,这一人一马今后都在丘府住下……”
引章摆手:“不为这个,我是奇怪哪来这么漂亮的马,原来是沈爷的。”引章说着就想去摸摸马鬃,不料银狮却大剌剌一脸嫌恶地避开。
引章:“……”
好吧,沈爷的马,让三分!让三分!
大顺忙解释:“银狮他挑人得很,除了沈爷谁都不认。”
“要你多嘴!”
大顺:“……”好心变作驴肝肺。
沈越无暇估计他二人,只无奈道:“改日我再给他搭个棚,这几日就先拴着吧。”
银狮懂人话,一听要拴他,即刻挣脱缰绳撒丫子满院溜达。
“去,把银狮拉回来。”支开大顺,沈越才上前,问引章道,“早前我听殷姐说,阿鲤害了怪病,究竟怎么回事?”
“殷姐姐胡说!”引章应激似的矢口否认,“公子不过身体弱了些,何来怪病之说!”
沈越拧起眉头,但最终还是没追究下去,敷衍道:“那就好。”
引章似乎生怕再被追问,找了个理由就退回厨房了。
沈越叉腰沉思,突地自院墙外跃入一袭黑影,大顺见状难得不声张,倒是提醒沈越:“程隐来了。”
才说完,黑影已飞步至沈越身侧,抱拳道:“主子,我已将钟大夫请上丘府。”嗓音嘶哑,近似鸦鸣,单单出声就叫人浑身不舒服,正是密室拷问寻壑的影卫。
沈越点头,问:“现在人呢?”
“已通报丘公子接见。”
“好。”沈越说罢,也绕去前院,经过草房子时,果见里头无人,而前院花厅传来人声:
“噢!原来钟太医远行是为考察草药,济世救民,我等逐利商人,真真自惭形秽了。”尾音明显拖长,是穿梭风月场中人特有的谄媚腔调,沈越一耳朵就辨出这一嗓子出自沙鸥。话音才落,又听另一人道:“钟太医远游归来,还惦记贱躯,鄙人甚感荣幸。这点盘缠,聊表鄙人谢意,还望钟太医笑纳。”
是沈鲤。
沈越眉峰跳动。
逼近花厅门口了,只听一沧桑老者道:“丘公子客气了,实不相瞒,老朽此番问诊,实受沈大人嘱托……”
“钟太医!”沈越出声,恰好噎住了沙鸥即将破口而出的惊讶,“情况如何?”
虽说沈越而今是布衣,但见了他,钟太医还是起身抱拳:“公子腿骨基本痊愈,再过五日,虽疾跑不得,但正常走动已无大碍。”
沈越点头,又问:“其他呢?”
钟太医略加思索,才答道:“沈爷清楚,丘公子才遭重创,各项机能的归正,尚需一番时日。方才我开了方子,丘公子若能遵照嘱咐调养,一年内即能恢复八成元气。此外,切忌劳神……”
“再没其他病?”沈越终于不耐。
钟太医一愣,须臾,摇首叹道:“恕老朽愚钝,未瞧出其他病症。”
沈越看向寻壑背后的引章,却见姑娘眉目低垂,无甚神情,沈越也不好为难老者,只得道:“钟太医医术是信得过的,无其他病症就好。”
大顺已备好银两,沈越回身取过,亲手交给钟太医,并道:“有劳太医。”
送走钟老,在沙鸥目瞪口呆中,寻壑被沈越背着回到草房子。进门前,却看一雪白拂尘上下跳动,但见银丝不见人。
“屋里怎会有人?”引章掩口惊呼。
众人疑惑之际,沈越回头问身后大顺:“不是叫你把他拴好么!”继而又往屋内沉声呵斥:“银狮!”
却见那拂尘甩过一个漂亮弧度,后退几步,果见那霜白畜牲。马儿嘴里正咀嚼着什么,寻壑眼尖,指着屋里喜道:“他吃了我桌上的薯仔!”话毕挣扎着从沈越背上下来,却被沈越拉住。
寻壑疑惑回头:“?”转而又想到一事,遂问,“这就是沈爷刚刚说的马?”
沈越点头,同时从大顺怀里摸出一小包裹,撑开寻壑掌心将包裹放置其中,柔声道:“银狮不近生人,你拿这个喂他,。”
寻壑揭开,见是一小包黄豆,即刻了然进屋去了,沈越跟随其后。
寻壑右手拢着豆子,左手完好,如冰似玉肌肤,指骨瘦削纤长,正尝试着抚上马匹额头,寻壑安慰道:“银狮,来,吃豆子。”
沈越见银狮迟疑,就要上前拉缰,不料下一刹银狮却往前一送,竟将前额贴在寻壑掌下。
马儿此刻温顺得打紧,长睫如羽,低垂时几乎盖过浅褐瞳眸,鼻间呼吸细细簌簌,温柔极了。
大顺惊呼:“怎么会?……”
“真漂亮的马。”寻壑低声赞叹。“他很喜欢你。”沈越在他耳际温声解释。
“叫我想起一句诗,"寻壑笑笑,才柔声吟出,"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絷之维之,以永今朝。”
‘所谓伊人,于焉逍遥。’想起下句,沈越只觉得素来平静的心湖,此刻遭人投入一小粒顽石,霎时,涟漪圈圈,荡漾开去。
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直叫沈越幻觉,此刻,天地间仅剩他和寻壑二人。
第42章 莫使云雨散①
四年前一次与金虏鏖战,沈越仅携十八名部下挺入敌军腹背,奇袭得胜,自此一战成名得孙辟疆青睐提拔。猛将配好马,孙辟疆从大宛进贡的汗血宝马中遴选出一匹幼崽赏给沈越。这马一身霜雪皮毛,沈越遂名其‘银狮’。银狮幼年时就见其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薄毛细,端的生了副匹良马骨相,又得沈越悉心照顾,长大后果然脚力威猛,涉高坡如履平地,陪沈越征战数年,冲锋陷阵不遗余力。
可而今……
当年鹰撮霆击的一国猛将,眼下在丘府做起了扫地抹桌的粗活,至于银狮,自进府后更是自甘堕落,由战马自贬为宠物马,表演马踢蹴鞠逗寻壑开心,光荣踏上卖笑生涯。
眨眼已是五月十五,得了沈越首肯,寻壑总算能和芃羽一起去九畹。这些时日沈越盯着寻壑吃睡,虽比不得五六年前一夜好梦睡到日上三竿,但起码昼夜颠倒的毛病纠过来了。
这不,未到巳时,寻壑就上了马车,前首拉车的马匹头颅雄赳赳高昂,正是银狮。刘二轻甩一鞭,银狮撒丫子就把车厢拖行了一射地儿。
直到马车拐过街角,沈越才转身返回。不过才踏上一级石阶,又听车轮辘辘,沈越怕是寻壑有事返回,出街张望,却见反方向来了辆骡牵车,踢里踏拉,笨拙又好笑。
沈越素来不管闲事,既然不是寻壑,转身即刻回府,不料这骡车竟稳当当停在丘府门口,随即听得一声唤:“阿越!”
沈越顿住,回头见车夫通身玄墨,不是叮当是谁。
“子丞相?”
“欸!”车帘挑起,一食盒模样的木盒递了出来,叮当接过,又搀着子翀下车走向沈越。
子翀问:“寻壑呢?”
沈越答:“才出发去铺子。”
子翀叹:“这么不巧!”
沈越问:“怎么?”
子翀疑惑:“你忘了?今天是寻壑生辰。”
沈越惊讶:“??不是腊月初三么?”
子翀斥责:“你准是记错了!当年寻壑兄弟出生,我是等在门外的,不至于弄错,他就是五月十五戌时生的人。”
沈越仍记得,那是十一年前,自己而立寿辰,举府欢庆时,那时还叫做‘沈鲤’的寻壑,默默缩在仆从一桌,直待自己不胜酒力退席,他才悄悄跟了上来。半面亭处赶上并搀起颤巍巍的自己,郑重而又瑟缩地交出一枚白玉扳指,说那是他用沈府放的俸禄买的礼物,末了还强调,是干净的钱换的干净物件。
沈越遂问沈鲤几时生辰,当时虽半是糊涂半晕眩,可沈越绝不会记错。沈鲤犹疑须臾,给出的答案,是腊月初三。
但沈越从不跟人争这些鸡毛蒜皮的玩意儿,这事儿只等寻壑回来问清楚便可,遂问子翀:“不知子兄此番前来是为……”
子翀一笑,示意叮当将盒子交给沈越,并解释道:“过去几年,我和寻壑不便联系,他一年一度的生辰我也不能聊表心意。而今总算寻了个机会,我这侄儿无甚癖好,唯一闲趣就是好饮,这个紫檀云龙纹莳绘盒,里头装的是我经年攒的上古酒器,他既不在,我待会还有要事,就由你代为转交吧。”
沈越接过盒子,不大的物件,分量却着实不轻,联系子翀方才所说,沈越心想这必是多宝阁没错了。
前院,引章正指挥小丫鬟打扫,远远见沈越抱着紫木盒子过来,便问:“怎么?”
“今天是阿鲤生辰,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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