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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郎归 (贾浪仙)


  沈越握住寻壑手腕,坚定道:“那就不让他们改!”
  寻壑困惑:“怎样‘不让’?”
  “我们得证明,《暮成雪》改不得。”
  作者say:①沈爷啪啪啪啪打脸现场:在外阿修罗,回家弥勒佛。
  ②本文最后一位大boss登场。
  ③张宁庵与寻壑的争论参考了沈璟汤显祖的论战。


第129章 苦雨终风也解晴③
  沈鲤、张宁庵关于传奇格律教化的论战声势浩大。
  沈鲤提出《暮成雪》要依原本,张家改的,切不可从,‘虽是增减一二字以便俗唱,却与我原做的意趣大不同了’;而张宁庵则宁协律而不工,认为‘读之不成句,讴之始协,是为曲之工巧’。
  二人据理力争,不分伯仲。最终《暮成雪》原本,因唱词通俗浅显,为大众所追捧,而成为通行唱本。
  寻壑的制胜在沈越意料之中,唯一出乎沈越预料的,是寻壑竟然以‘沈鲤’之名迎战。沈越对寻壑用意心知肚明,但还是拐弯抹角求证一番,不料都被寻壑狡猾地绕开了。
  对于寻壑这别扭的爱意表达,沈越只能自我安慰:比起过去的悉数藏起,现在隐约的透露,也算有进步了!
  近期熟蚕结茧,沈越在组织好永安新秀二县工作的同时,还调度蚕户前往新试点的县城指导操作,因而出差日多,回家日少。所幸寻壑近日甚是忙碌,裁衣之外,还忙于沈张论战以及参与戏班排练。日常充实起来,寻壑无暇忧愁,沈越才敢放心外出。
  不过可苦了‘李四’这位病人,人家几次三番预约,沈越都出差在外。张小壮不得已,今日收到李家家丁的传话,就差人第一时间赶往新秀告知沈越。沈越这才马不停蹄地回来。
  相较上一周的狂傲,李四这次的态度来了个彻底的逆转,非但没有试探性话语,就连沈越这几次神龙见首不见尾,李四都并未怪罪。
  转变如此巨大,沈越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李四查出自己身份了。
  “我要改个口,饮食不济不是八年前开始的,是十一年之前。”李四说。
  沈越略惊:“为什么说是十一年之前?那一年发生了什么?”面对面沈越才发现,李四眼眶凹陷,一双大眼空荡瘆人,较上次更为憔悴。
  “我至今忘不了,那一年是齐悦廿陆年,我参加了春闱。”
  若没记错,‘李四’是清和元年的会元。既有‘会元’之才,为何在之前的科场默默无名?但沈越绝不能依仗对病人的了解设问,只能顺着李四提供的信息追溯:“为什么对这年的春闱难以忘怀?”
  和沈越对视好一会儿,李四才开口:“因为那一年,当时的丞相邬相找到我,要我为邬家长子替考。”
  “!!!”
  又是邬家长子!!!又是科场舞弊!
  八年之前,正是邬敬托沙鸥诱拐寻壑,让寻壑以沈府名义,为邬家长子签下保命文书!
  那是沈越与寻壑决裂的导火索。
  沈越勉力维持冷静,问道:“你的选择是?”
  “我拒绝了。”
  邬相专横名扬在外,怎容他人忤逆。所以,只要邬相在位,就不可能有‘李四’的出头之日。沈越分明知情,只是在病人面前,沈越万万不能暴露对内情的知悉,遂问:“之后呢?”
  李四嗤笑:“沈大夫,你这是明知故问?”
  沈越正色:“一切以病患者的叙述为准。”
  李四苦笑:“好。之后能怎样,齐悦廿陆年的春闱,邬相打点了搜身官吏,从我身上‘搜’出了青布,我当场被逐出贡院。”
  “三年后呢?”
  “三年后,也就是齐悦廿九年,他们虽然另找了一扬州学子替考,可还是不放过我。那一年,我……”说到此处,李四胸膛剧烈起伏。沈越欲上前抚慰,李四慌忙摆手婉拒,平复些会儿,才道:“你容我几天回忆,我需要整理。”
  “没问题。”
  “但今天,我想给你看看。”
  沈越正要问‘看什么’,李四已先一步起身,宽衣解带。
  沈越瞳眸骤缩,若说李四手腕是瘦骨嶙峋,那么,李四的胸膛,已然是皮包枯骨的景象,从上至下,锁骨、胸骨、肋骨,清晰见形!
  饶是沈越见多识广,此刻也瞠目结舌:“这……”
  “最近病情加重,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可跟你说了这番话,我心里似乎舒坦一些,现在有一点胃口……”
  沈越心领神会:“医馆熬了南瓜小米粥,可否?”
  “清淡的都行。”披上中衣,李四已然筋疲力尽,趴倒桌上。
  沈越即刻吩咐下去。
  剩下的时间,沈越不再问话,室内仅剩调羹瓷碗碰触的叮当声。
  看着李四艰难而缓慢地吞粥,沈越不禁好奇。齐悦廿九年到底发生什么,让这‘李四’的这等人物都需要整理准备。
  问诊结束,从同心医馆出来,暑热尽散,晚霞漫天,沈越策马扬鞭,总算在日落之前赶回仙眠渡。
  下了马,沈越径直奔向后山,山下却被引章拦住:“公子说,任何人不得上山。”
  “啥?为什么?”
  引章茫然:“不知道,这半个月只要沈爷不在,公子就会派人守着,不准任何人上山。”
  沈越第一念头是尊重寻壑,可转念一想,这番举动太过反常,遂道:“我不放心,我必须上山。”
  “可是!!……”
  “阿鲤若怪罪由我担着。”
  引章只得放人。
  造物无言却有情。人间六月,山路两边的桔梗孕育出不少花骨朵儿,期间一二盛开者点缀,花形娇小,细茎却兀兀挺立。
  登上前院,以往寻壑总会把小可爱放出来,让他满院子散步,而今却不见鸟儿身影。草房子大门虚掩着,隐约听得歌声缕缕。
  沈越蹑手蹑脚,将门推开一缝儿。
  寻壑身为优伶时,二人初遇,途径波折无数,到而今相互扶持,十四载岁月,什么样子的寻壑沈越没有见过,独独眼前……
  背门而立的寻壑,着蜜合色蝶恋花纹样女帔,上披彩锦云肩,下着葱黄绫子留仙裙。不觉奢华,惟觉雅淡。
  他口中所吟,正是《牡丹亭·惊梦》一折中,最为脍炙人口的《皂罗袍》: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溅!
  人生初见,竟是带着梦幻色彩的璀璨!
  “阿鲤……”一曲唱罢,沈越情不自禁,呢喃出寻壑名姓。
  察觉人声,寻壑脊背一记震悚,不可置信地回头。
  “你!!……”寻壑怒极,竟不知作何言语,慌不择路冲回房间,房门砰一声关上。
  自己不知觉窥见了寻壑最讳莫如深的过去?!沈越大梦初醒,瞬间了然寻壑勒令引章山下拦人的用意,火速冲到门前:
  “阿鲤,你别生气,我……我不会跟人说的。”
  “以后我看到引章在山下,我就一定不上来。”
  “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许久,都不曾听得寻壑回应。沈越转念一想,不对啊,因噎废食从来不是自己风格。同心医馆学来的,不正是教人如何直面过去走出阴霾吗?
  定下想法,沈越试着敲了敲门。
  “阿鲤?”
  “鲤儿?”
  寻壑一气之下带的门,并没来得及反锁,沈越完全可以推门而入,但沈越清楚,这样只会更加激怒寻壑。
  沈越按捺住脾气,盘腿坐在门前,诚恳道:
  “鲤儿,生气归生气,但你回应一下可以吗?不然我很担心啊。”
  门后传来悉悉窣窣的动静,沈越正襟危坐严阵以待。
  “爷。”隔着一道门,沈越还是能听出嗓音自上方传来,寻壑大概站在门后。
  “对不起,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待会出去跟你道歉。”说话间,寻壑哽咽不止。
  寻壑哭了?!
  斟酌一番措辞,沈越谨慎开口:“你无需跟我道歉,还有,你并不低我一等,别总是无论对错就先说‘对不起’。如果我有做错的地方,你责我、罚我,这都不会影响我对你的情意。但倘若你继续做小伏低,我会觉得自己让你委屈了,那才是最伤我心的。”
  寻壑并未应答。
  但沈越知道,寻壑与自己仅仅一门之隔,这一番话,必定一字不落收进寻壑耳膜里了。
  “阿鲤,去年你问我,为何参与同心医馆的患者治疗。我当时没能给出答复。其实现在也一样,我不知道同心医馆能给我带来什么,我唯一确定的是,每当我帮助一名患者从过去的阴翳中走出来,我就有感觉,我离你的心魔又靠近了一点。过去我很计较收益,但现在……”
  “同心医馆能给我带来什么,我不在意了。我在乎的,是我能不能凭借在同心积攒的经验,帮助你彻底放下当年的屈辱。”
  “阿鲤,我唯一的心愿,是有朝一日,你能够放过自己,光明磊落地,面对所有人。”
  话音落下,鸦雀无声。俄顷,门后传来一吸一吸的啜泣,片刻后是寻壑明显颤抖的嗓音:“爷,谢谢你。还有,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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