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的!”薛岚因面色愈发差得厉害,几乎是有些烦躁不安地叩手敲了敲桌面,不耐出声催促道,“过来吃饭。”
……这小子,有长进啊。
晏欺万分错愕地发现,平日里任人捏圆搓扁的狗徒弟,此番出门一趟,居然变得有脾气了!
“你怎么回事?”小师父难得没端出他的臭架子,反而有意缓下了声音询问他道,“为什么不肯和我走?洗心谷有这么好待吗?”
薛岚因没看他,只凝神专盯着桌面上各式各样的菜盘。仿佛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抬手摁了摁眉心,换了一张淡淡的笑脸回应晏欺道:“对不起,我今天有点……哎,不多说了,师父坐下吃饭吧,出谷的事情日后再议,先填饱肚子要紧。”
那天洗心谷外下了很大的雨。师徒二人就这么相对无言地坐在饭桌前,意兴阑珊地摆动碗里的筷子,菜没吃上几口,满脑子皆充斥着窗外慌急错落的雨声。
薛岚因不像往日那样聒噪地频频开口说话。
晏欺便也木讷跟着久久一言不发。
他想不通为什么薛岚因如此执拗着不愿出谷——即便他不断旁敲侧击地提出其实可以一试,这混账小子也始终一根筋地坚持摇头。
晏欺薄薄一张脸皮,自然不会一个劲地追着人讲,寥寥两三语之后得不到回应,便权当薛岚因是年年在谷底安逸惯了,缩在这间小窝里出去不得,于是后来也没再开口提起。
这终归无缘的师徒二人,一人向往着放达不羁的自由,一人藏匿于与世隔绝的幽僻,短暂的交集本就应当止步于此,待到日子过得久了,事后慢慢回忆起来,也不过成了一段模糊不清的往事。
晏欺当时是这样想的,他甚至非常自信地认为自己从没拿起过的东西,就一定可以轻松放下。
然而问题的端倪恰好就出现在当天晚上。
后半夜的晏欺是被木屋外频繁坠落的雨滴声响猝然惊醒。偏在将欲翻身陷入被褥的前一瞬,隐约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类似于抽泣的颤栗尾音。
他第一反应是薛岚因正在小声地哭。
及至就地踮起脚尖摸黑一路寻到他身边的时候,这才异常惊恐地发现——人压根不是在哭,而是弯腰缩在墙角里无法自控地浑身痉挛。与此同时伴随而来的,是身体由内至外几乎势不可挡的严重高热。
——薛岚因居然发烧了。
晏欺顿时让他吓得脑袋发蒙。这位打小顶着风霜雨雪一路长大的混世魔王,本就对一切类似于此的病症基本绝缘。加之早年时期养尊处优惯出来的坏毛病,可以说是完全不知如何处理这般可大可小的棘手问题。
晏欺试着叫了几次薛岚因的名字,可他除了哆嗦着闷哼过几声后,就再没给过任何回应。晏欺还以为他冷,干脆手忙脚乱地搬来三大床被子将人整个儿往里一塞,彻底捂了个严不透风。
不得不说,那时的薛岚因碰巧没能死在晏欺手里,简直堪称是奇迹中的奇迹。
等没多久这位傻傻的小师父终于意识到事态有一丝丝不对劲的时候,可怜的徒弟已让足足三层厚棉被裹得咽去了大半口气。
晏欺赶紧又笨手笨脚地伸手将他一把捞了出来,匆匆搁进自己怀里,顺势点燃窗前半亮不亮的一盏烛灯,借着勉强微许火光仔细查探他的身体状况。
——出人意料的是,薛岚因周身的体温虽然高至烫手的程度,表面的脸色却是依然如以往一般的安适如常。单从肉眼来判断的话,他除了身体四肢在不断发出轻微的抽搐症状以外,基本与他平日里活蹦乱跳的样子别无二致。
晏欺的第二反应,就是薛岚因有可能在谷外给人偷偷下了毒药。
——如若真要是中了什么无药可医的致命剧毒,那他怕是根本就熬不过今晚。
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的晏欺,只觉得心底某处被硬生生凿空了一大块。
“薛小矛,你是不是嘴馋在外面乱吃东西了?”
他再一次满含恐惧地出声发问,依然没有得到半句相应的回答。
薛岚因大半张脸侧窝在他稳实有力的胸口,双目微闭,眉心紧锁,看起来就只像是普普通通地睡着了一样。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半点医术不通的晏欺,只能将就着腾出一手去勉力探人脉搏。然而半条胳膊还没能朝下微微挪出咫尺之距,纤长的五指却已被薛岚因缓缓抬起的手掌无声盖住。
静谧湿冷的寒冬之夜里,二人掌心相贴,十指紧扣。
那是一种尖锐微妙至心底的奇异触感。
薛岚因肌肤滚烫,瑟缩着偏头挤在晏欺柔软单薄的臂弯。隔着薄薄一层衣料,晏欺甚至能隐隐感觉到他周身遍布疤痕的皮肉之下,几近是汹涌逆行着向外冲破经脉的沸腾活血。
是他体内横行的血液在作怪!
晏欺一下就明白了过来,虽暂且无法探知此状发生具体的原因,但他非常清楚活血的骤然躁动对于活剑族人本身意味着什么——一个终日以自残为惯例的暴戾种族,一旦他们赖以生存的血肉之躯失去了原本足够自控的理智,那么最终爆发出来毁灭性的反噬力量,甚至可以毫不留情将他们自身抹除吞并。
然而好就好在,晏欺修炼的一身内功素来从属阴寒,恰在此时足以安抚薛岚因一身疯狂跃动的活血。
他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股傻劲,想也不想,愣是委屈自己充当个大冰块,紧紧贴着薛岚因抱了整整一晚,而与此同时,源源不断的内力亦是自他手足经脉流窜发散,一点点地渗入了薛岚因高温难退的四肢百骸——那一些,都是他昼夜不歇打坐调息的艰辛成果。
他几乎全拿来给薛岚因退热用了,甚至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吝啬。
也就是那样一个无人知晓的夜晚,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小师父,揽着他意识全无的小徒弟,一遍又一遍地俯身亲吻他不曾舒展的眉梢。
只是翌日清晨薛岚因从高热造成的昏厥中渐渐苏醒的时候,面对的仍旧是晏欺万年不变的一张冷脸。
但凡是有人能够看得到的地方,晏欺就会永远保持那样一种淡漠倨傲的姿态,远远拉开双方原本亲密无间的距离。
“说吧。”晏欺道,“谷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你拼死拼活也不愿让我知道的?”
薛岚因体内涌动的活血已然平静下来大半。此时歪歪斜斜地跪坐在草榻边缘,双目无神,嘴唇紧抿,亦执意僵持着一份刻意的缄默。
“说给我听吧,薛小矛。”晏欺站在他面前,弯腰俯下身来,极尽耐心平和地引导他道,“活血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发生异变——你告诉我,是不是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薛岚因微微垂下眼睫,勉力将那晦暗而又狼狈的色彩一一往回收敛,尽数掩入森森瞳孔深处。
“不用了。”轻轻笑了一声,他忽然如是说道。
晏欺脸色一变,瞬间略有愕然道:“……你说什么?”
“我说,不用了。”薛岚因漫不经心地道,“你马上不就要动身出谷了么?届时外界是如何一番别致景象,你自己睁开眼睛看看不就是了,又何必非要抓着我问?”
晏欺眼神骤凉,声线亦难免压了一丝薄怒道:“薛小矛,这就是你对师父说话的态度?”
“不好意思,我叫薛尔矜。”薛岚因冷冷扬起左手拇指上异常醒目的鎏金方戒,凌然直视着晏欺宛若刀割的双眸,一字一句地道,“你现在可不瞎了,晏小公子,日后出了这洗心谷底,又有谁知道你曾是我师父?”
“你……”
“反正待时间过得久了,你一人在外游遍大江南北,肯定能慢慢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你心里本来也就这么想的,是不是?”
这一回,当真轮到晏欺哑口无言了。他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而且还就在不久之前的昨天。
不得不说,薛岚因对他每一份自以为是的小心思,都洞悉到了一种异常明了的程度。可能这也是当时的晏欺,为什么能迟迟忍着不对他发火的原因。
只是晏欺那样心高气傲一个人,永远不能容许任何人三番五次触犯他忍耐的底线。
薛岚因既然一次把话说得绝了,他晏欺亦不会再跟着产生半点自作多情的踌躇。
因而他冷笑一声,顺势抓过涯泠剑握实在手心里,不假思索地转身就走。
偏在此时此刻,后背猝然传来一阵温热。
薛岚因几乎是赶在同一时间里,探出双臂将晏欺强行拉向了自己的怀抱之中。
——他身上盘踞整整一夜的高热尚未退尽。那堪称残忍的温度烫得晏欺整颗冰冷的心脏都在难以自抑地发出阵阵悲鸣。
“……你别走,别走!我不准你走!”薛岚因颤声道,“留下来,当一辈子我的师父,永远陪着我好不好?”
晏欺幡然回头,眼底犹是寒意慑人道:“谁给你的权力擅自替别人决定后路?我又凭什么留在这巴掌点大的破山谷里,一辈子陪着你装傻充愣?”
“我喜欢你啊,或玉!”薛岚因不顾反抗紧紧环住他的肩臂,赫然软下声音苦苦哀求道,“不要走……在这里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什么都不用怕,什么也不用想,难道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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