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狗把我们大梁江山打剩一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还吃人!他娘的就是看你长着张烂好看的皮囊,迟早有一天把你吃得骨头不剩!”
王病:“……冷静!岑立!”
岑立拳头握得咯吱响,堪堪刹住脚步。王病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大热天的感觉背后阴风阵阵,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忙道:“没事,别生气,你站那里别动。”
一言不合就打架的两个人两人同时开口:“你还帮着他!”
“……岑立,你先站那里,我跟他说说,你别生气,等一会,我很快就好!”王病看到岑立不再动了才放心,走到少年面前,看到他额头的布红了一大块的,血流进他眼里,眼神里有视死如归的决绝。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是能活下来,就要好好珍惜生命,那些爱你情愿为你牺牲的人,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内奸,我一个人活着没意思。我和另一个人,就是躺在我上面那个被开膛破肚的,当年刘格杀进平阳,我们的爹娘自己逃命了,扔下我们在这里给胡人做牛做马。”
王病有些尴尬,笑不出来了,“有没有意思,要活过才知道不是吗?你年纪轻轻的,爱国的话可以从军,爱写诗可以成为诗人,爱赚钱可以成为富贾,如果你痛恨世道不公又无能为力,可以隐居避世。有一句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
“那叫苟且偷生。”
“……姑且算是吧,啊哈哈哈哈哈哈…但是呢活着总能看见不一样的风景,死了一了百了,况且死得不光彩,除了你自己外,没人会知道你是死得其所死得正义凛然,你这是在自欺欺人地去死而已。”
王病还是有点偏心的,他们都是大梁的子民,远在他国,看他无依无靠求死的样子,实在不忍心。
“……”
岑立一直站在离他们十步远的地方,王病的话一字不漏地传进他耳里。王病以前是在东山隐居的,下山买酒在酒楼意外碰到他,那他之前是不是也痛恨世道不公?是不是也觉得有心无力?
更甚至……他有没有想过自欺欺人地去死?
那个白色修长的背影,与周围的尸体和烧焦的黑墙那么格格不入,看得心头都要暖上一暖。岑立再三忍耐,才没有走上去牢牢抱住他,因为王病让他在这里等。
岑立看见王病掏了个钱袋给他,转身朝他走来,笑道:“走吧,还要赶在天黑前进城。”
岑立又看了那名少年一眼,边走边道:“你不带着他?”
“不了,我们的事他还是不要掺和进来的好。”
“哦……那倒也是。”岑立小声嘀咕一句:“你都没有那么抱过我。”
王病脸一下红了,低头往前走,也不管走的方向是对是错。
岑立扑哧笑了,走上去扯他的袖子,“这边,我说笑的。”心想:我抱过你就好啦,一样的。
少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接受内奸的钱财,看到那两人有说有笑的走了,气得将钱袋狠狠扔地上,想了想,又乖乖拿起来掸去上面的泥土,走到一具被剖开肚子的尸体旁边,拜了拜,徒手挖个洞埋了。
“到了平阳城,你有什么打算?”
“先去找我爹的旧相识,莫万空跟我说了具体位置,到时候我们直接过去就行,不过进城了就得防着小偷了,得小心点。”
“没有点信物他们认你吗?”王病往后一瞥,他和岑立心意相通,知道“旧相识”和“小偷”分别指“旧臣”和“楚兵”。
“认!他们常来我家,和莫万空一样是看着我们几个长大的,像上次在大街上,人那么多,阿吉也认出我了。喂……小鬼,偷听人说话很刺激是不是?”岑立转身,那少年双手拿着钱袋珍重地捧在胸前,先是一惊,后鼓足勇气一咬牙顶撞回去:“路是你的吗?就你走得我走不得?”
岑立哼哼:“拿了钱就滚回去,在跟着小心我拧断你脖子。”
“谁跟着你了!我是跟他!他!”少年小声骂了句“蛮狗”,用可怜又怀疑的目光看向王病,“你,来这里干什么?再往前可就是胡人的狗窝了,你去送死啊?”
“跟他也不行,我们是一起的,跟他就是跟我。你还是回小孩子该回的地方吧,我们可没法分神保护你,碍手碍脚的,滚回去。”
王病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岑立说的有道理,他们去平阳要团结赵国的旧臣起来造反,连岑立都说了只有四成把握能掀翻崇延的天,前路艰险,带着一个痛恨所有胡人的少年在身边确实会更累。
王病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你回去吧,这是为你好。”
“回哪去?这里是楚国!我如果被蛮狗看见了,一定会被抓去当军粮的!”
“可是你跟着我们,也很危险的……”王病气势弱了下去,那少年是个有眼力的,一眼看出王病是容易心软的人,又道:“说不定我在回国的路上就变成一具尸体,又或者被谁抓去当奴隶,这都是有可能的,我才一个人,手无缚鸡之力,就算有再多钱,我是决计回不去的!”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我们都是梁人,在敌国地盘上更应该团结起来,我难道还会害你吗?”
“不是这个原因,是……”王病算是遇到克星了,他最不能对付的就是这种泼皮无赖,近乎死缠烂打的撒泼。王病陷入两难的境地,他的手僵在那少年头上,只好用求救的目光看着岑立。
他以为岑立会拎着那少年丢得远远的,没想到岑立竟然只说了四个字。
“带着他吧。”
王病仿佛不认识般看着岑立,他们两个人仿佛天生相克水火不容,而且那少年还有被胡人奴隶过的悲惨过去,到了城里满地胡人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岑立解释道:“现在只有两个办法,一是敲晕他让他自生自灭,二是让他跟着,我知道你不会选第一个。”
于是原本两人行就变成三人行。
少年名叫贺知年,还未及冠,无字。王病念着要要天黑前进城,所以半天赶路没有休息,贺知年应该是个苦孩子,顶着大太阳跟在王病后面没有一句怨言,还算安分,也没有跟岑立再起冲突。
这一天走了将近七十里路,夕阳西下,高高的城墙才出现在三人的视野中,王病再次谢绝岑立靠过来的背,脸色苍白无血,喘了一会儿才迈开步子。
“就要到了,我们……”话还没说完,王病突然感觉胸口钝痛,一口气提不上来,双脚像踩在棉花上,眼前忽明忽暗,一头往前栽去。
“王病!”岑立一直走在他前面距离两三步远,他一开口岑立就察觉不对劲,立刻转身接住王病。
作者有话要说:
立冬了,南方的天气还很暖和,大家要多注意保暖~
感谢阅读~鞠躬鞠躬~~
第56章 浊酒(1)
太轻了!
岑立摸到他突出的肩胛骨,环在他细得不像正常人的腰的手微微颤抖。王病已经失去意识,任岑立怎么喊他都没有反应。
“他怎么了?”贺知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还没等他看清楚王病的脸时,岑立已经把他打横抱了起来,疯了一般往城门跑去。
贺知年气得跳了起来,追了上去,“喂!你等等我!”
岑立毫不费力地抱着他撒腿狂奔,城门越来越近,王病仿佛只是睡了过去。岑立捏着他的手腕,突然,王病吐了口黑色的血,白色的衣裳被染了一大片暗红。
“喂!王病!王晴!醒醒……醒醒!醒醒!你别吓我啊!”
岑立停下来探了一下他的脉搏,没有跳动。一切都平静下来,连风吹过耳边的声音都消失了。
太阳沉沉落下,余晖把天地间染上死亡的红色。
岑立一刻不敢松开他的手腕,不知道是累了还是怎么,他的双脚软得站不住,跪在地上。没有让怀里的人受到一点伤害。
岑立胸口像突然破了个大洞,风直往里面灌,他把人勒在怀里,不留一丝缝隙,“怎么会……不是已经吃了解药了吗……郎中…郎中说好了的,没事了的!对…郎中!我要找郎中!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岑立?”
别说把他抱到城里了,岑立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城里一定有郎中!有郎中王病就好了!他不能……
“岑立?”
……
王病被他抱得太紧,有些喘不过气,他没有推开,因为不舍这个温暖的怀抱。如果可以他真想就这样一直让他抱着,但是岑立通红的眼睛和慌张的神色,让他不得不亲自打破这个美梦。
喘不过气的原因令他脸色有些微红,语气一贯平淡温柔:“怎么了?我们进城了吗?”
岑立呆呆看着死而复活的人,接二连三的打击变故令他头脑迟缓且空白,王病又喊了他几句,颇为尴尬地挣了挣。
感觉到怀里的人如小猫般挠着,岑立才去抓他的手腕,王病好奇地任由他摆弄。岑立的手抖得厉害,过了很久才探到微弱有序的跳动,渐渐地,两颗心脏像被看不见的线连在一起,他们的心跳重叠了。
岑立把他放在距离心脏最近的地方,下巴轻轻磨着他柔软的发丝,攒足了力气才道:“我以为……你刚刚死了,可是又活了,王晴…你突然晕过去,怎么叫你都没反应,还,还吐血……我快被你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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