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病说:“华歆,带他来吧。”
贺知年在香炉中投放了松枝和艾草,点燃,走过去屈膝坐在王病右后方,对面则是刘辉业,岑立毕竟小辈,只得坐在刘辉业后面。
刘辉业端起茶一口灌入,茶是贺知年煮的,放下茶盏,道:“公子身体可好些了?”
王病礼貌一笑,道:“承蒙令侄照料,歆四肢健全如常人。”
刘辉业脸色微不自然,岑立做了个握拳的动作,示意他加油再多怼几句,刘辉业感觉到后背有猫腻,回头,岑立立刻又变回端正的坐姿。
刘辉业说:“人老昏聩,老朽过去做了很多对不起公子的事,不求公子能够原谅,只是来说一句话便走,也省得在这里惹人眼烦。”
贺知年一直充满敌意地盯着刘辉业,这个曾打算将公子掐死在茅草屋中的人。
王病道:“但说无妨。”
刘辉业仔细地看着王病的脸,不放过他的表情任何变化,道:“公子可认得梁朝琅琊郡王家、官至太尉的王傅?”
能画出洛阳地图,还能模仿崇明的笔迹,还曾建议刘华歆拿下驿站的马,桩桩件件都透露出一个信息——王歆不是普通人。刘辉业初见他时还不觉得,后来越看越觉得像一个人,那个人也姓王,这个姓总让他无法对王歆有好感,因为赵国每个人的仇人也是姓王,正是那为崇延出谋灭赵的王傅。
以前刘辉业在洛阳酒肆见过王傅,有幸见他与人论道,当时他跟随观众在一旁观看,忍不住插了句嘴,引得王傅哈哈大笑,至于当时说了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后来刘格深入中原,他带兵与王傅小战过几回,亲眼目睹那风姿特秀处在人中如珠玉在瓦块之间的人,直到现在尤不能忘,只是后来崇延进攻洛阳,那珠玉便碎了。
王病脸上的笑容僵住,拢在袖中的手轻微颤抖了一下,半天没能接过刘辉业的话头。他此时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被发现了!
一直以为毁容改名能隐藏得极好,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当面质问甚至是揭穿。一向从容淡定的王病心慌意乱,微微张口却说不出话,只有空气从口中出入,说不出来不,可是又无法承认,前者有违孝义,后者对岑立不忠,真正两难境地!
岑立拉了拉刘辉业的袖子,冷冷道:“五叔,你这话什么意思?”
刘辉业很有耐心地等待他的答案,转过头道:“华歆,我问的是王歆,不是你,这话该由他来答。”转头看着脸色转为青白的王病,试探地喊他:“王公子?”
王病咬紧后槽牙,强装镇定地笑道:“不认识。”
如果是了解王病的人一看就知道他在说谎,贺知年就是,他开始好奇这个王傅和公子是什么关系,这么大的官,就算是有八竿子勉强打地着的关系,在平头百姓眼中也是个不得了的人。
岑立忽然站了起来走到王病身边坐下,平视刘辉业,道:“五叔,话您已经问过了,他身体还没好利索,有什么话改日再说。”
刘辉业哪有这么好打发,道:老朽与王傅在战场有过几面之缘,看到王歆感觉十分亲切,像是见到已故的王傅。他曾是老朽的敌人,也是能与老朽坐而论道的朋友,只可惜他最后成了赵国举国上下痛恨的仇人,华歆,这一点五叔希望你不要忘记,不要丧失作为人最后一点良心。”
岑立没有说话,刘辉业看着王病,嘴边笑意加深,道:“王傅身居高位,手握重权,背叛梁朝,与崇延这等卑鄙小人结伍,坑害我赵国,只有落得遗臭万年、人人恨不得食之骨肉的下场。王歆说不认识,那再好不过,老朽也就放心了。”
王病道:“康王尽管放心,歆是真的不认识。”
“那就好,老朽也就放心了。”刘辉业起身,朝王病一揖,走了。
岑立起身关上房门,他不敢再坐下,跪在王病身侧,道:“我替他向你道歉,阿晴,我以后不会再让你见他的。”
王病楞楞的,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看着双膝跪地表情凄楚的岑立,却是忍不住笑了出来,起身过去扶他,道:“华歆,起来。不过一句话而已,没什么的,我已经习惯了,真的。”
“对不起…”岑立抱住他,“今天是我疏忽,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王病轻轻挣扎,从他怀中解脱,笑吟吟地看着他,“我早就有心理准备,没事的。”
岑立看着他如深渊般的黑眸,只是他的眼眶微红,明显是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
深爱的父亲死在自己面前,落得人人辱骂的下场。王病是重感情之人,出生名门望族最注重的教育便是一个“孝”字,如今连生父都不能承认,只能在世人无情的唾弃之中伪装自己苟活,叫人怎能不可怜。
“我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拿来消耗在过去的恩恩怨怨上,从我愿意跟着你那一刻开始,我就决定了,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我都不介意,否则早就被世俗的眼光看杀而死。”王病长叹一声,眼神坚定,说:“我要你记得,华歆,只要你不抛弃我,只要你别不要我,我就什么都能忍,也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可我不想你忍受这些屈辱啊,岑立在心中说道。手又习惯性地去抓王病的袖子,只是这束袖胡服,抓起来不如广袖梁服好看,王病任由他动作,原本呆坐在一旁的知年竟然不知去了哪,王病知他要干什么,有些犹豫地想抽回手。岑立察觉出他那微妙的变化,道:“我相信你。你这种人,被别人碰了,肯定会自杀或者躲我躲得远远的。”
王病露出一副“你还真了解我”的表情,微微笑道:“我不是贞洁烈女,只是不愿把身体交付给除你之外的人。”
岑立牵着他的袖子走到榻边,护着他的头将他放在榻上,靠近他的脸,在他额头被刘隽用茶壶砸中后留下的伤口上落下一吻,惹得王病一阵战栗,岑立把头埋在王病瘦削的肩膀上,尽力不压着他,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
尽管会被压得喘不过气,他仍想贴近这个人,尽自己的全力,飞蛾扑火般。王病双手抱住他,说:“…沉吟……嗯…至今。”
——
颍水河畔,陈节元在主帐中看着沙盘,朝高座之上□□上身大口喝酒的崇延道:“陛下,刘凌莽撞误我军大事,我军迫切需要一场大胜来提高士气。”
崇延搂紧身边的梁人女子,在那白皙紧致的腰上捏了一把,噙住那美人拿到嘴边的葡萄,道:“军师想让谁去?”
陈节元低着头,道:“士气大跌,唯有陛下御驾亲征,方可与那韩匡一战。”
“什么歪主意。”崇延一听顿时气得把怀中美人推倒,怒道:“朕是皇帝,你总说朕天命在身,现在你让朕去那刀枪剑戟里滚一遭,不是让朕白白送死吗?”
崇延登基称帝前还能三天两头往军营里跑,时不时便问起梁朝军情来,过了一把皇帝瘾后,半年来整日沉浸在美女美酒中,身材已不似军人般粗壮健硕,跟随他大半辈子的军刀已经在武器库中生了锈,但他唯一不变的就是征梁的决心,只是现在陈节元认为他可能是要更多的梁朝美女和美酒,毕竟在羯人那里是享受不到的。
陈节元更加谦卑的语气说道:“那按照陛下的意思,臣该怎么做?”
“你是军师,怎么反倒问起朕来?滚开!”崇延粗暴地把那瘦弱的美人给推到一旁,吼道:“这么重的香味,要熏死朕吗!?”
那美人被推倒也不哭,她被迫穿着暴露的衣裳,身上几处擦破皮流血,崇延看见了更是生气,往她肩上踩了好几下,又吼了几声,那美人才勉强站起来,抱着双臂遮住不再光洁的身躯,偷偷看了陈节元一眼,跌跌撞撞逃也似地出营帐。
“没一个让朕省心。”崇延骂骂咧咧坐回椅子上,道:“什么办法你去想,姓刘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会给朕捅娄子,你们陈家也是烦死人,怎么都打不死,明明打到洛阳了还能跟丧家犬一样逃跑,缩头乌龟一样躲在江左不出来,妈巴羔子的!看什么看?你的命是朕捡回来的,现在有大把机会让你回报这救命之恩,还不去想办法怎么提韩匡人头来见朕?”
陈节元:“喏。”
走出营帐,陈节元不自觉松了口气,崇延当了皇帝之后沉醉美人乡,很少过问军情,来到此地驻扎已一月有余,粮草当初准备三个月的分量,他计划是三个月拿不下汝南便撤退,若能拿下则军饷无忧,可是现在刘凌首败,士气大跌,纵然号称百万,军心动摇,这百万也只是乌合之众。唯一能令全军士气大增的办法就是崇延亲自出战,人人都知道他不仅是皇帝,还是战功卓著的将军,崇延不肯打头阵,会惹其他将领诸多猜疑,就连卫夜也跑去问陈节元出兵之事是否遇到困难,陈节元哪里敢说皇帝不敢御驾亲征,只好推脱说时机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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