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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隙 完结+番外 (墨客不文)



孤身在外十年之久,他早就忘记家在哪里,父母亲人长什么样,一开始回到中原还有些水土不服。这一盏河灯,但愿能照亮死去的陈节元的回家之路。

在河边伫立许久,转身回到营帐中,沙盘之上是中原九州。看得见的土地,看不见的暗流涌动,诡谲多变的时势,都在沙盘和陈节元的双眼中。

“陈军师。”

陈节元思绪被打断,抬头看来人,笑道:“是精义将军,快请坐。”

那人搬了张胡床坐着,道:“军师看起来不高兴,要不我陪军师喝两杯?”

“不了,只是想到刘凌将军,有些难过。”

“嗨!想他干嘛?那家伙冲动得很,明明说了不要去跟那个韩…韩什么鬼来着单挑,他偏不信,丢了小命不说,连带着士兵也遭罪受。”

陈节元叹道:“他被刘寇赐刘姓,急着立战功来提高自己的威望表明自己忠于大楚,只是太心急了。哎…损失一良将,是勋之过也。”

“军师不必难过,那种人死了就死了,管他干嘛。”精义将军卫夜跟陈节元差不多年纪,两人合得来,虽然大多是卫夜来找陈节元。

卫夜转身走到营帐门口,弯腰拿起一个黑色包裹,走进来道:“刚抓的鱼,烤着吃。”

“好。”陈节元接过鱼,拿开铁制的架子,点了炭火,两人就在帐内烤起鱼来。

梁人皇帝会在中元节前下敕,三日内诸州百姓禁止宰杀渔猎,陈节元馋虫大动,早已顾不上这许多。

“喝点?”陈节元主动说着,胡人爱酒如命,顿顿都有酒,就算来到中原也改不了的。他用刀子把鱼一翻,露出金黄诱人的熟肉,将其切下来放在盘中,往卫夜边推了推。

胡人吃半熟的肉,有些还流着血就塞进嘴里吞下。陈节元早已经习惯了,很快就把另一半半熟的鱼肉也切下来,放在盘中。

卫夜等他盘子里也有东西了,道:“谢军师。”

“吃吧。”陈节元觉得卫夜在胡人之中算是讲礼的了,跟他相处也不显得束手束脚,随手将肉抓起来,道:“精义将军领的部众有两万,都是重甲骑兵,是军中的中流砥柱,大战在即,万不可学刘凌那般,冲动莽撞。”

——

中元节是梁人的节日,胡人可没有祭祖这一套,遂跟往常一样,岑立忙完校场的事,天黑后回到庄宅,走进院子里,却看到贺知年在池塘边捣鼓些什么的东西,还有烛光微闪,好奇地走了过去。

贺知年正用削薄的竹子编织着做成个小小的篮子状,放了朵池塘里的荷花,花心挖空填了油做灯,他在做第二盏,把烛心放进油中,晃了晃火折子点燃,抬头看了岑立一眼,继续忙活。

将荷花灯一一放进池中,照亮水面,荡起涟漪,十分美丽,岑立看呆了。贺知年不知是对岑立说还是在自言自语,道:“亡魂会在今夜从阴间出来游荡。点两盏河灯,替公子的爹和他的阿兄照亮来路,希望他们能保佑公子早日醒过来。”

岑立看着荷花灯飘荡,想起自己的父亲和屠牙,在草原快意驰骋的日子。原来中原人这般浪漫,会把对死者的思念寄托在一盏小小而明亮的河灯上,由其照亮归途。

载浮载沉的河灯就好比磕磕绊绊的人与魂,穿越两个世间的重逢就该是这般感人,在潮水中起伏,在黑暗中明亮,尽管那是活着的人幻想出来的。

荷花灯本该放到河里,但是贺知年不愿意外出,只好放在池塘里,但不管放在哪,他都相信王病的爹和兄长都会看到,找到这里来的。

放完荷花灯,贺知年就回了屋,替王病诊了一次脉,收拾完银针工具,裹着被子和草席就睡在地上,灯也没吹灭。

岑立自己在池边站了一会,转身进屋,看到贺知年已经睡下,用灯罩把灯灭了。借着月光走到榻边,坐在地上,习惯性去被子里找王病的手握住,轻声道:“我今日收到消息,刘凌死了,韩匡他,替你的阿兄报仇了。”

微弱到几乎探不到的脉搏,岑立鼻头泛酸,把搭在他腕上的手收紧,脸埋在被子里,肩膀剧烈颤抖,哽咽着。

——

建康皇宫。

中元节的祭地礼结束,陈淮回了皇宫,什么简犊都看不下去了,烦躁地把黄门侍郎给怼地远远的,自己去华林园散心。

自从那日从迷阵中出来后,王弘就一直卧榻不起,朝都没上。军饷不翼而飞一案就落到顾思全手中。

庾霖刚用完晚膳便奉诏来到这座皇家园林,见过天子,行完礼仪,柱子一样默立在一旁。

秋季,杏花凋零,陈淮对着满地落叶,道:“庾爱卿,可知朕为何叫你来?”

庾霖道:“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陈淮折腰捻起一片枯叶,拿在手上端详,淡淡道:“爱卿觉得,若朕和丞相都出了意外,谁的利益最大?”

庾霖更加谦卑道:“陛下九五之尊,上天庇佑…”

“朕要听的不是这些。”陈淮转身,看着眼前这个忠臣,语气中多了几分谴责,道:“上次朕与你说的,你还没想明白?你可是要学庄子休,将朕的朝堂看成濮水吗?”

庾霖头低得更下了,恭敬道:“陛下是楚威王一类的人物,而臣只是烂泥中滚打的乌龟。自知形同蝼蚁,只敢拜望先人后尘,不敢妄学。”

陈淮几乎要跳脚大骂,走到庾霖面前指着他,怒道:“你还真想学他!”

庾霖立刻跪了下去,头挨着手背,臣服的姿态,不予反驳。

陈淮最不吃软的这一套,稍作缓和,道:“朕知道你有隐居之心,但如今局势,还容得你这般清闲吗?风流宰相谢安石尚且东山再起,你就真的甘愿,来这世间一趟,籍籍无名而去吗?”

庾霖不敢抬头,闷声道:“丞相养伤期间,顾太宰打着查军饷的幌子,把支持陛下的世家大族,明的暗的手段都用上了,才榨出这笔军饷,现军饷都发走了,事情已成定局,但是他本人也和他们结梁子,陛下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卖个人情给他,替他压下世族们的怒气,再……”

“馊主意!”陈淮以为他有什么高明的计谋,却是又让他去当个便宜和事老,气得狠狠拂袖转身,“你这是在养虎为患!他都动到朕头上了,再忍,这江山可就不姓陈了!”

被他这么一喝,庾霖又闭嘴了,乖乖伏地不起。丞相几日没有上朝,这位天子的脾气变得极其不稳定,他自认没有王弘如汪洋大海的器量,做不到安抚大发雷霆的天子。

又是一阵死寂,陈淮气归气,但还是要商量出个对策出来,道:“朕忍他们已经很久了,这里是朕的父皇打下的江山,为什么反倒要朕讨好巴结他们?朕是天子——”他特地强调“天子”二字,可见他此刻多委屈不甘。

是啊,一朝天子,竟被一群下臣玩弄于股掌。土著的世族吴人不肯忘记灭国大仇,更不待见这位从天而降的杂种皇帝,表面臣服了,国难当头露出本性,相互推搡着捐不出财物,实际却是个个腰缠万贯,怎不可恨!不除掉这群寄生虫,大梁这棵树迟早让他们啃食个精光。偏生唯一能制衡顾思全的王弘病倒了,现正值用人之际,尚书令竟然还抱着看戏的态度袖手旁观,怎能不气!

陈淮等了许久没等到他的回答,再度转身,瞬间拔高音量:“朕没让你闭嘴!庾泽!”

庾霖浑身一颤,他现在才亲身体会到帝王善变,心中更钦佩王弘。道:“那陛下,是要臣代替丞相,和顾思全周旋吗?”

“没错。朕毕竟是天子,不能当面和他闹翻,但朕恨不得现在就把他剐了!”陈淮走过去将他扶起,竟皱着眉好言相劝的道:“猛虎该醒了,庾泽,你再持观望态度,那朕也可以去陪丞相,不管这烂摊子事。但是朕不行,你也不行,有些人生来,该背负的东西就比别人要多得多。”

庾霖麻木地任由天子将自己扶起来,只敢盯着青石板地面,道:“君命难违,臣会按照陛下的旨意与顾思全博弈。”

“但是,陛下,越王鸠浅卧薪尝胆后方才灭吴称霸。王者,以天下为家,志得意满不争一时之快,身处深渊也能泰然处之。今时不同往日,前线作战关乎我朝国运,若是陛下咽不下这口气,挑起内乱,后果如何?只会陷大梁于内外交困之境。请陛下三思,想一想,难道王丞相为陛下谋得建东将军之职,所做一切,只是为了最后看陛下……看陛下亲手断送江山吗?!”
——

“放河灯吗喂?韩王山?”

诸葛恭走进韩匡的帐中,手里拿着两盏畸形的河灯,趴在案上盯着韩匡,道:“中元之夜,亡魂重返阴间,为牺牲的儿郎们点一盏灯,如何?看我啊镇军将军,韩匡?”

韩匡被他吵得不耐烦了,只好放下手中的简策,无奈道:“你要他们死后还来军中受苦?哎你……别压着简策!”

诸葛恭若有所思点点头,“好像有点道理,那算了,给你的家人亲人点吧?”

韩匡嗤笑一声,道:“什么家人,公子说我还没懂事就被卖进王府为奴。现在哪还记得家人的样子。你爱点点去,手拿开!要被你压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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