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立淡淡道:“匈奴也是夷狄。”
孙离脸上的表情微不自然。谁都不想被别人蔑称为“夷狄”,这个称呼本身带着侮辱的意味。
司马衡心中所想被说中,用不肯屈服的眼神回答了岑立。
“司马公子鸿鹄之志,只怕这小小的平阳容不下公子。”岑立转身,用匈奴语朝孙离道:“给他点银子,让他走吧。”
司马衡变了脸色,他从洛阳沦落到此,听说有人在暗中征兵,要攻打守备空虚的洛阳,丢了发霉的馒头立刻就去报名。他从小习武,自知武艺不弱定能当选,此番虽败下阵来,但也不算输得太惨,却没想到就这样就被人踢了出去,一想到回洛阳路途迢迢,他就急了。道:“你是怕我会报复你们?我以为赵国的太子胸襟非凡,没想到其实是小心眼,竟容不下一介落魄的粗鄙武夫。”
岑立回头,客客气气道:“司马公子谈吐不俗,武艺精湛,哪能和粗鄙武夫相提并论?小人不才,不认识公子口中的什么太子,吾一介平头百姓,无德无才,是以无法容纳公子这般的英雄。”
司马衡被这些假话噎得说不出话来,差点就要把不该说的话说了出来。崇延是他敌人,赵国夺取洛阳灭国大仇也是真的。但有些话是没法对刚见面的人说的。他左思右想,违背良心,还是不敢肯定这些话能打动赵国的太子。面上却斩钉截铁地说道:“如今大梁的敌人是蛮楚,是崇延,不是匈奴也不是赵国。今非昔比,旧仇不比当下危机重要。我愿意放下身段背负骂名来投靠你们,助你们一臂之力,又怎会半途生变?这样岂非祸害我朝?失大于得,谁都不会做的。”
——
日落西山,岑立最后去了趟伙房,人们见了太子都一副恭恭敬敬模样,司马衡抬眉看了眼岑立,岑立耸了耸肩,示意他们吃就是,自己也草草吃了些。
晚膳,甲士们领了饼和稀粥,各自找地儿吃着。孙离和高悦本在房里吃,但这次则陪岑立在伙房吃了起来,只不过孙离要多些,因为高悦总把自己一半分给他,岑立看他们这样,笑了笑,孙离头低得要碰到案了。
用过晚膳后,岑立就要离开这里回庄宅,他虽然表面住在这里,但每夜都会回去,这其中有缘不用想也知道。但他毕竟身份特殊,夜路危险,孙离不放心,走上前道:“殿下,臣……我!送你吧。”
“不用了。”岑立看了眼身后的人,微俯身小声道:“孙离,你多看着司马衡,有非常之举立刻派人朝我禀报。”
孙离点点头,岑立放心了许多,起身上了马车。孙离和身后的高悦和司马衡都朝马车行礼,目送马车离去。
三人回房,司马衡得到太子的青睐,遂住的地方升级了,跟铁浮屠同等待遇。各自会房前,司马衡终于按耐不住,问道:“孙公子,高公子,小的有一事不明,请二位公子赐教。太子殿下为何每夜便离开校场?”
高悦不讨厌梁人但也不喜欢,对于司马衡这样长相平平说话还罗里吧嗦的人更是没有好感,而且他以后要跟着孙离,多少让高悦不快。摆摆手赶人的姿势道:“殿下的事,哪轮得到我们管呐,快去睡觉,明日事多着呢。”
“司马公子。”孙离用手肘撞了撞高悦,哭笑不得道:“司马公子别介意,他人就是这样。但高悦有一句话说得对。殿下为君,我等为臣,君心莫测,不可测。”
“受教了。”司马衡朝他一揖,淡淡道:“告辞。”
回到房中,孙离挑了烛心,搬了几卷简策在榻上看,开始自学大梁语言和文字,他武功不如高悦和钟奕,以前高悦不太愿意让他习武,说磕磕碰碰的事交给他就好,导致孙离现在就会些花拳绣腿,反正已经错过习武的黄金时期了,武功这方面是没希望再提高了。便想着多跟殿下一样学兵法带兵,养马不是不好,自从跟着岑立夺下平阳城后,他觉得自己这样不行。
学了一个时辰,他也累了,放下简策捏了捏眉心。半掩着的窗户闪过一抹黑影,孙离假装没发现,继续自个儿研究“高”这个字的笔画。
“嘿!”孙离把简策护在一旁,道:“你能不能走大门?还有,别压到这些东西,很脆弱的。”
高悦打着赤膊,大大方方坐在榻上边,道:“孙离,看书仔细伤着眼睛,别看了。”
孙离笑道:“难道你还能读给我听?”
想了想,高悦道:“我唱我们在草原时的歌给你听?”
孙离立刻道:“不不不,隔壁还有人,别让人遭罪受。哈哈哈哈哈哈你干什么!住手!高悦…我不敢了,住手哈哈哈哈哈哈…”
孙离穿着单衣,高悦知他弱点,双手在他身上放肆地挠,直把孙离挠得不住求饶,一边道:“学那劳什子书,每天让我等一个时辰,我要加倍讨回来!”
孙离:“好好好,让你讨…”
孙离自个儿挣扎,两人滚打了好一阵,孙离才仿佛被人当头一棒打醒了,立刻道:“书书书,书要被你压坏了!”
——
庄宅。
露水从草尖滴落进池里,荡起圈圈涟漪。
岑立沐浴完毕,踏着月色回到那处院落,站在廊下还未进屋,听到贺知年说道:“‘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歌尽,岑立才走进去,贺知年面容平淡地看了他一眼,从榻边起身,退了下去,坐在案边。
岑立走到榻边,贺知年的声音响起:“死而未死,生不算生。”
榻上的人安详睡着,气若游丝,如果不用鸿毛放在他鼻尖试探根本不知道他还有气,但也只有这一点,是他活着的唯一证明。
“剧毒。”贺知年道:“若不是学了医,我都不知道他竟剧毒攻心,早就活不久了。”
岑立咬牙道:“说了又怎样,你能解毒?”连崇轩都办不到的事,他一个才学了一个月不到的新手,为之奈何?
贺知年眼神哀伤地看了眼王病,继而移到案上的简策,用左手拿笔蘸墨,边写着些什么边道:“这世上最毒最难解的东西,是人心。”
月光从窗户射了进来,朦胧夜色,万籁俱寂,池边有一只木桶,里面有条金鱼,水是黑色的,金鱼肚皮朝上双眼翻白。
岑立把手哄暖了才伸进被窝握紧王病的手,并未注意到,王病手指上一条寸许长的伤口。
——
第二天一早,岑立便去了校场找钟奕,让他去汝南郡一趟。
钟奕一早听说太子专门来找他,高兴得乱跳,闻言大惊:“什么?”
岑立淡淡重复道:“去裕和王府偷毒。”
钟奕:“……”
岑立把手放在他塌下去的肩膀道:“这是只有你能办成的事,钟奕。只有交给你去办,我才放心。”
此番去汝南郡,可能会对上前朝太子刘隽。这个少年第一次见面就行了大礼,岑立相信他的忠诚。其实孙离和高悦也是可以的,但他有别的更重要的事要交给他们去办。
钟奕极不情愿地说道:“…是。”
当天钟奕就准备了出门要带的东西,孙离给他挑了匹好马,和高悦把他送到校场门口。
孙离看钟奕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安慰道:“去吧,早去早回,等你来喝酒。”
高悦道:“个大老爷们,不就出趟门嘛!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去吧去吧。”
有这两兄弟在,钟奕心情好了不少。邪恶地勾起嘴角笑道:“孙离,你可是没见过他,那日,眼睛都哭……哎哎哎,别推啊高悦,个大老爷们,敢做不敢当!别推了!孙离救我!”
高悦恨不得立刻把他连人带马给拍飞,念道:“走走走走走走,回来老子酒灌不死你!”
“好你个高悦哈哈哈哈哈哈,孙太仆,太仆,我跟你说他那日,哎!轻点!哈哈哈哈哈哈!”
孙离笑着看他们玩闹,突然身后走出来一个人,他立刻行礼道:“殿下。”
高悦正把钟奕给推上马,闻言动作一顿,转身行礼:“见过殿下。”
“以后不用这般麻烦。钟奕,坐着就好,别下马。”岑立独自一人拿了两坛酒,走到马旁,一坛递给钟奕。
钟奕赶紧弯腰双手接过,道了谢。
岑立举坛,道:“这一趟千里迢迢,山高路远,务必小心。”
钟奕此刻心中只有快意!朗声道:“定不负殿下厚望!”
两人会心一笑,举坛饮酒。
目送钟奕的走远了,岑立才回身,朝二人道:“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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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河灯(3)
立秋过了七天,正是七月十五,中元节,俗称鬼节。
颍水河畔,陈节元把一盏荷花灯放在河面上,任其随波逐流。
胡人没有中元节这个说法,不知道中元节这天,阴曹地府开门,鬼魂肆虐,重返人间,梁人都要祭祖,烧楮钱楮衣,点河灯为亡魂照亮回家之路。
齐王陈满为了争夺皇位,勾结匈奴助长自己的势力,但是匈奴人哪有那么好说话,陈满便把自己儿子送到匈奴单于王庭,质子陈节元这一待,就是十年。现梁朝年号是平康,算下来,他已二十四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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