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病叹了口气,拿过岑立手上的食盒,放在案上,道:“算了,别扔了。我们继续吧。”
贺知年的竹简只能靠边站,他不开心了,嚷嚷道:“挡到我了,公子,把它拿开!”
王病:“……”你们随意吧。
——
平静的日子过了近半个月,贺知年很聪明,有着跟王病不相上下的记忆力,但是要论看书的速度,基本王病看一盏茶时间就能记住,他却是要花上将近一顿饭的时间。
贺知年拧干布替王病擦脸,手微微颤抖,强颜欢笑,道:“公子,后天就是立秋了。”
“我看那一池金鱼饿昏头了,昨日我在池边背书,竹简掉了下去,那群傻鱼都围上去咬。你再不去喂,我可要把它们煮了吃了。”
“是不是岑立没来,你就一直不醒?你睁开眼睛看看知年,我书都背熟了,你什么时候来考校我啊?”
他自己一个人自言自语,似乎也乐在其中,几句话的功夫,贺知年已经把王病脸和手擦干净,端着水出去倒。
才刚开门,不远处,五日不曾出现的岑立站在院门口。
贺知年皱紧眉头,冷冷道:“太子殿下贵人事多,我都替你想好十几个不同版本的借口了,你进去可要说得动听些,多哄哄里面那个傻子。”
岑立咬紧牙关,甚至不敢去看贺知年的眼神,那一定是充满厌恶的。好在贺知年没再说什么,越过他去外面倒水,岑立则闷头走进房间。
王病躺在榻上,干干净净的一个人,看来贺知年把他照顾得很好。
庄明尘花重金凑足一万甲士,全集中在城门内,这里面不乏鸡鸣狗盗之徒,良莠不齐,更甚者还有为了吃白饭混日子的乞丐,筛去没用的人,也才七千人勉强拿得动兵器,还要花时间训练,他忙得几日没合眼了。
但这都是他自欺欺人的说法,一顿饭的时间也行,看一眼也好,他其实是不敢来这里,那双澄净惊艳的眼睛不在,取而代之是一张死气沉沉的脸,叫人怎么能受得了。
岑立如以前一样坐在地上,去牵他的手。专注地用另一只手描摹他的眉眼,轻得仿佛在摸一个易逝的泡沫。蓦然,手指传来轻微的颤动。
“晴?!”
原本安详沉睡的人锁紧眉头,面露痛苦之色,岑立以为他要苏醒了,下意识握紧他的手,不断喊着他的名字,想把他从噩梦中解救出来。
“醒醒,晴,我是岑立,我来看你了,别睡好吗?”
岑立一遍又一遍唤他,耐心到了极限,每次以为他要醒过来时,王病回应他的只有虚弱无力的咳嗽,出的气比进气多,喘息未定,好似春天的树叶入了冬被抽干生机。
正常人咳成这样也是该醒了,可王病没有,他自己能清楚感觉到有恐怖的力道阻碍他睁开双眼,无数双沾满鲜血的手把他牢牢擒住,捂住他的眼睛和嘴巴,还蛮横地压着他的头往地上撞,他像只待宰的羔羊、被孤立的小兽,只能眼睁睁看着猎人疯狂大笑,边笑边用利刃剖开他的身体,血肉横飞之中,被捂住的双眼闭嘴奇迹般得到解放,一个雪白的小药瓶散发着纯洁晶莹的光泽,如玉般迷人,安静悬在面前,他被那些从肮脏地下伸出来的手擒住动弹不得,下一刻,坚硬的药瓶被猎人蛮横粗暴地整个塞进他口中,满嘴的作呕的腥甜味,手指被人尽数砍断,意识在死亡的边缘放弃了挣扎。
那是在汝南郡时留下的阴影,在梦中痛苦被放大百倍。
王病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剧烈颤抖着,呜咽道:“好疼……我…好疼…呜呜呜呜……好疼…好疼……”
岑立脸色立刻变了,心脏好像被剐去一块肉般的痛。尽力装得脸上看不出一丝慌张,柔声道:“醒醒,王晴,都是梦,都是假的,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爹…阿兄…救救我我好疼…我好疼……”王病彻底被梦魇住,呢喃不止。说他沉睡也不算,说他苏醒了可偏偏闭着眼睛说瞎话,岑立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就在这时,贺知年推门而入,见状跑到榻边,狠狠推开岑立,从袖子里抽出银针包,打开,手不是很稳。
岑立被推了个趔趄,看见贺知年在为王病施针,震惊,而后是自责。
这个小小少年已经会用左手写字,甚至学会医术,默默守护在王病身边。反观自己只带给他一身的病痛折磨。
再深的感情也无法弥补他犯下的罪,这是从相遇就已经注定了的。
贺知年自学医术不久,王病是知道的,但自己也只是略知一二,没法教贺知年太多。有一次看到他在找穴位往自己手上扎,小小的手臂全是血洞,王病一撩袖子笑着告诉他:“你有见过哪位医者是没有实践自学成才的吗?你要学医,经验比知识重要得多,久病成医就是这个道理。所以知年,看到哪里不懂的,往我这里一扎,我很荣幸,成为贺神医的第一个病患。”
就这样,有王病这个最听话也最麻烦的病患在,贺知年倒也少绕了不少弯路,甚至记录了他每日的昏睡情况,只是越来越不好,到得现在一天中昏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要长,贺知年在他身上施针也越来越熟练,只是每次都会害怕得抖手。
待施完针,王病终于是安静了下来,贺知年把他身体摊平,倒了碗水喂他,流了大半。用袖子替他擦去嘴角的水,道:“公子,后天是立秋了。”
没有人回应他。
许久,岑立抬起头,低低念了句,似乎是自我安慰,自欺欺人:“崇轩可以救他的,对吧。”
贺知年装作没听到这句话,从被子里抽出王病的双手,在血从他指甲盖中流出来时及时擦去,仿佛这样就可以抹去一切骇人的场景。
很熟练的,贺知年洗净布上黑色的污血,却没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拿出另外两条布包住他的掌心,那处的血涌得多。接着擦王病的脸,七窍流血,可不是简单的活。
岑立看不下去了,转身走到房门,看到门外,红得滴血的天空。
逃避。
“他偶尔也会唤你的名。”贺知年攥紧手中的布,突然开口说道。岑立想堵住耳朵不去听。
“他很少能像我们一样睡得安稳,很少……但不是没有,那时候,他就一直念着‘刘华歆’。”
——
“疯了疯了疯了真是疯了!”
诸葛恭把地图狠狠扔在地上,再弯腰捡起来,再扔,再捡,绕着韩匡走了十圈才停下,嗷嗷大叫:“这都一个月过去了,陛下到底打不打?再拖下去,士兵们可连刀都不会拔了!”
韩匡不动声色拿回自己的地图,拍拍上面的灰尘,被他吵得耳朵疼,道:“车骑将军稍安勿躁,楚军人比我们多,他们耐得住,我们怎么会耐不住?”
“他们吃人,你军饷吃光了也吃人去?”
“……”韩匡还是决定不理这厮,研究兵法去。
“报!报告将军,十五里外发现楚军!”
韩匡拍案而起,一举一动散发着威严霸气,道:“多少?”
“不下一万!都是骑兵!”
诸葛恭一下子提高音量暴跳如雷:“什么!一下子来一万骑兵!作死啊!”
士兵:“……”
韩匡摆摆手,从容不迫。“知道了,退下。”走回案边,看着早已印在脑海里的地图发呆。
“镇军将军,你可有主意?”
韩匡充耳不闻继续发呆。
诸葛恭要发作了,韩匡的嘴角往上提了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看得诸葛恭心里有些发毛。他道:“终于…终于是来了,我总算可以为公子报仇了。”
——
城外十五里是一片枯地,以前这里还是个人满为患的村庄,现在是被匈奴铁骑踏成平地的无数村庄里的一个。
韩匡骑着高头大马,远远就望见“楚”字旌旗。
楚军这边,以刘凌为首的一万铁骑自然也看到“梁”字旌旗。
“刘凌面相丑陋,嘴边一颗拇指大的黑痣。他率领的骑兵在去年洛阳一役曾切断你们梁朝的粮道。若遇到他,最好不要硬碰硬,该用阴谋,投机取巧,出其不意。如果非要交锋,军队人数绝不可少于他,以人多为优势,才有机会取胜。”
韩匡忆起莫万这段话,非但不害怕,反而有些变态的期待。
这个人,是公子的仇人之一,也是他的仇人。
诸葛恭又见他在笑,以为他是吓傻了,好言安慰他道:“崇延没来,没什么好怕,我们人比他们多,踩也把他们踩死!”
“……”韩匡彻底服了。
两军隔约莫四里宽的河对峙,刘凌命几十人上前大喊,由此传递自己的话给对面的韩匡听。
刘凌:“我朝皇帝陛下仁慈,降者不杀。”
几十人吸气大喊,一字不差重复刘凌的话。韩匡听完后冷笑,诸葛恭一临战场,屁话倒是少了,平时他肯定狠狠怼得对方回炉重造。
韩匡双眼微眯,眼中冷意看得人心慌,嘴边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跟他们说,我等中原英雄穿不起左衽胡服。”
诸葛恭看了他一眼。
刘凌听到那边传来的声音,知道谈判失败了。也不墨迹,举刀往前一挥,大喊:“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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