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好了,呼!这里就可以说话了。”
将军府环山嵌水,几进院落,堪比琅琊王家在洛阳的超大府邸。崇轩把他抱到临水而建的亭子里放在长椅子上,道:“坐在地上有什么好,椅子很舒服对吧?”
王病:“……”
崇轩拿出纸笔递给王病,夏夜蚊虫多,崇轩把随身的香囊。问道:“你们和公孙府君是什么关系?我是第一次见他身边有朋友。”
王病闻到藿香和紫苏的味道,把纸摊在腿上艰难地写了两个字:同窗。
王病:你为什么难过?
田窈说到底是个妇人,那些粗鄙的下人连稻子都分不清,有王病和他说话解闷,崇轩得到了些许安慰。道:“有人在攻城,烽火冲天,情况很危急。我爹出远门不在,家里只有我和我娘,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攻城……一定是岑立!他成功了吗!赢了吧…不然这个提过了好几遍公孙曹的少年不会这么担忧…他知道我在这里吗……
王病强装镇定,抬手拍拍坐在身边的少年,写道:不用担心……
王病低咳了几声,再写:好人会有好报。
“你的字真好看。”崇轩忍不住赞了几句,又道:“你估计没在城里待过,平阳郡东界上党、西界黄河、南界汴洛,北界晋阳。襟带河汾,翼守关洛,称为雄胜之地。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争斗杀伐不断,但是这次,城里士兵比平时少了许多,若是城一破,我们都会被杀。”
平阳特殊的地理位置在战略上起到极大的作用,此地离洛阳不远,河运交通发达,胡人在此地定都,给南下中原提供了更多保障,这点王病是知道的。
王病懒懒地写道:在家,无事。
“你和我娘说的一样,但是我总有股不好的预感,算了,和你说了你也不懂,回去吧。”崇轩见他没什么高谈阔论,便失去了兴趣,听到他又咳了几声,走过去抱他起来。
王病咳嗽着皱起眉,要去推他,这个姿势太暧昧了,而且他和这个人又不熟,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可以让他抱着。
“送你出来就负责送你回去,否则感染了风寒,你弟弟该把匕首架我脖子上了。”崇轩对他压根没别的念头,只是心烦想找个人说话,他也认为两个男人之间抱来抱去的不好,可是有什么办法,他又不能走路,难道还抓着他的脚拖回去不成?
王病觉得贺知年确实有可能会这么做的,然而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在别人的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况且他救了自己,王病便什么狠话都说不出来了,只管用手挡住脸。
走到半路,崇轩的袖子突然被人一拉,低头问道:“怎么了?”
王病指了指另一个方向,咳嗽地更加厉害了。
崇轩:“他天亮前不会醒过来的,你不用怕吵醒他。”
见那人还是指着,崇轩也没有办法,反正他家房间多的是,正想转个弯到别处院落。
王病喉咙里不断发出“额额额”的声音,崇轩又问:“你好好指着别说话,到底要去哪?”
“城……门…咳咳咳咳咳”
崇轩一听他咳嗽就头疼,忙道:“哎你,别说话了,你真想哑一辈子啊!别说话,等会。”说着加快脚步,把他放在廊椅上。
王病听到贺知年天亮才醒过来便改变了主意,连忙写道:送我去城门,别问,求你。
崇轩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呵呵笑了几声,道:“你这副样子要去干什么?回房睡觉吧。”去的话准没几下就被人踩得稀巴烂。
王病用手撑起上半身,艰难地挪到廊椅边缘,他的腿还是完全没有感觉,但是上半身还是可以活动的,毫不犹豫的,身体往前倾倒,来不及用手去按住地面,胸膛结结实实撞在地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真是狼狈极了。
崇轩吓得跳了起来,弯下腰去扶他:“喂!!!你的伤还没好,这真的会摔出人命的。回去吧,那里正在打仗,刀剑无眼,生死转眼一瞬,你这拖着病体,去了又能做什么?!我不会带你去的。”
王病胸口一阵阵的钝痛,像压了块巨石般让他有些喘不过气。崇轩去抱他起来,可是被王病抬手阻止了,他的手一伸过来,王病就抓住不让他得逞,几下来回崇轩恼了,却又不知道为什么要管一个陌生人的死活,狠狠地拂袖而去。
即使是六月夏夜,露水打湿了地面还是很冷的,他身体不比常人,不知道是因为痛还是冷浑身剧烈颤抖了起来,手指扣进前方的木板缝隙中。
求人不如求己,就算所有人都不帮他、都看笑话一样待他又如何,只要有一个人,只要是那个人,肯再跟他说一句“你去哪了”,爬过去又有何难?
夜深了,这所大得可怕的府邸倒也打扫得干净,家仆都去睡了,没人看见回廊里正在一寸寸爬行的人,那人爬得很慢,累了就趴着休息一会,休息够了再咬紧下唇继续爬行,他的双脚像被人用铁球和链锁住,血肉模糊的双手已经找不到完整的指甲,断断续续的咳嗽声音取代了蝉鸣声,没有视死如归的正义姿态,却跟谁不过去一样地只管前进。
在一次久到连他自己都忘了的昏迷休息醒来后,一双胡靴出现在眼前,王病的手换了个方向避开那双靴,突然腋下被人掐住,他被人翻了个肚子朝天,又被粗暴地捏开嘴巴,牙齿碰到坚硬的东西,紧接着温热的液体被倒了进去,那是他从小吃到大、再熟悉不过的人参汤。
珍贵的人参汤被粗鲁以不可抵挡之势地灌了进去,王病被迫把嘴巴张到最大,因为他自己笨得连吞这个动作都做不出来,水流过喉咙痛得要爆炸,被逼得淌出泪水,崇轩知道他喝得很痛苦,略带点惩罚意味,遂用灌的。
“疯子!”
崇轩把碗一丢,把地上半死的人打横抱起,跑到马厩,往马车上一放,自己驾着马车走旁门离开将军府。
——
刘辉业是被钟奕以强硬的方式请上马载走的,等他来到岑立面前时,即便早就想好了说辞,可还是被岑立那张血脸和满是血丝的眼睛吓得哆嗦了一下。
“五叔。”岑立过去扶他坐下,刘辉业一瘸一拐地走着,刚要开口,岑立却先他一步道:“我相信您的腿不方便斗不过公孙曹和贺知年,我也相信他们真的是冲王歆去的,我还能相信他们会打伤他把他带到城墙上,但我不能相信,您骗我。”
刘辉业:“……”
高悦和孙离都走进城楼,眼里无不失望地看着刘辉业,钟奕则被岑立叫去在垛口守着。
刘辉业也不藏着掖着了,干脆把话说开了:“殿下……我对赵国一片赤诚,天地可鉴,我不会害殿下害赵国的。那个王歆……他不适合您,公孙曹把他带走了,华歆,你死了这条心吧。”
岑立敏感地觉察出他改变称谓的玄机,握紧了拳头,又放开。刘辉业为赵国奉献了毕生精力,这是赵国人人皆知的事情,而且又是他的亲叔,动一下就要扯出个不孝昏君的罪名。
但是反唇相讥几句还是可以的。
“死心?”岑立冷笑,“我说过了,他若死了,你们得了空,就去找新的太子,五叔,你看着办吧。”
“可你不能因为他抛弃你的族人,华歆,他本来就活不长久,我、孙离高悦还有钟奕,还有许许多多沦为奴隶的赵国人,都要为他陪葬么?”刘辉业说到最后的声音都在颤抖,但更多的是愤怒和责备。
岑立却不知道,他越是把王病放在心尖上,刘辉业就越容不下王病,他唯一知道的是,如果他不要王病了,那他就容不下自己。
岑立一直比刘辉业淡定,他一向在别人面前懒得多说,道:“随便你怎么想。”
刘辉业气得都站了起来,“你……”
一人突然闯进来,抱拳道:“禀报太子殿下,城内发现公孙曹,已经将他收服了。”
岑立被转移了注意力,立刻道:“把他提上来!”
——
公孙曹本来被那名去将军府找他的士兵带到那处府邸,又看到城门的烽火,马不停蹄赶了过来,然而终究是晚来一步,地上陌生的横七竖八的尸体显示着这里刚发生了一场恶战,他还以为满元真打了胜仗,想跑上城墙探个究竟,却不知现在城墙之上已经是胜者岑立的地盘,被抓了正着。
岑立走到外面,看着被拿走武器五花大绑的公孙曹。
岑立用梁语冷冷道:“你好像不惊讶。”
第二次见面,成王败寇,公孙曹却没有太大反应。岑立现在没心情嘲讽他,抽出腰间刀架在他脖子上,问道:“王病在哪里?”
许久,公孙曹才抬头,直视岑立。反观岑立,他比被俘的公孙曹还要紧张狼狈。
公孙曹毫无畏惧一晒,道:“莫长和和满元真都被你打败了,城墙也被你占了。你觉得我还会告诉你?”
岑立心乱如麻,任凭他外表再怎么掩饰也没用,公孙曹一眼就击破他脆弱的面具直击他内心。
岑立所有防线都崩溃了,扔了刀就去提他领子,往他脸上狠狠一拳砸去,公孙曹发出一声闷哼倒下,岑立还不满足似的坐在他身上,又把他领口提起来,边揍边道:“快说!说话啊!不把他还给我,我让整座城的人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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