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立凝视着面前四人,许久,道:“看到你们,我就看到城墙上的赵国旗帜,在狼烟里飘扬,看到马踏敌军的尸骸,看到国家在血与火里重生。”
刘辉业高喊,拜倒在地:“王者归来,振臂一呼,一雪前耻,光复赵国!”
返回的马车上,岑立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我在汝南,遇到刘隽堂哥了。”
马车里的气氛一下子冷到极点,岑立又道:“他和梁国的裕和王在一起,也没做什么,我们就打了个照面,他帮我照顾了一下王歆而已。”
刘辉业听出他诡异的语气,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本能地安慰道:“殿下……前朝的事已经过去了,惠帝刘顽立胸无点志,日夜笙歌淫乐搞垮了身子,我们都期待能有先帝那样雄才大略的君主,带领族人有尊严地在这片肥沃的土地驰骋,先帝天命在身,顺应人心,实至名归。殿下更是七窍玲珑刚勇武断,能带领族人冲破沦为奴隶的悲惨局面的,只有殿下您了。”
呼延卡那耶:“说的没错!刘顽立死有余辜,他的儿子跟他一样是个酒囊饭袋,还勾结崇延起兵造反,殿……左屠耆王,你下次再看到他就跟我说,我不打得他找不着北就不姓呼延!”
岑立在心里好笑: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他不过就是个刚愎自用的人。其实伯父刘顽立虽然是个酒壶脑袋,但他做对一件事,而这件事是他父亲最大的错误——不重用崇延。
但当时谁都不知道这个百战百胜的将军会颠覆一个国家,连对他疑心最重的岑立自己都没能想到这个结局,所以史册才有那么多滑稽的事情发生,这就是历史。
车窗外的天呈黄色,他们被孙离硬是留在家里吃了羊肉,讨论了很多关于亡国后半年多的颠沛流离,这很有戏剧性和传奇色彩,将来若成,今日将会是载入史册的浓重一笔。回到府中,岑立刚下马车,又有人来禀报崇延军队和梁国军队的新动向,一直到三更,岑立捏了捏眉心,和刘辉业告别后,从书房里出来,直往王病所在的东厢房而去。
房内烛火明亮,似在指引归途的旅人。
王病坐在昨夜那个位置上,胡床很矮,他抱着曲在胸前的双腿,上半身依着树干,竟是睡了过去。
夏风袭来,吹起王病鬓发在他脸上张扬飞着。他应该是刚沐浴完的就坐在这的,只穿了一件宽袖长衫,青丝垂着,穿着木屐。岑立小心地走近他,王病胸前几条干了的呈直线的血迹刺痛了他的眼,树干很大,他蹲在王病前面,也学王病靠在树干上。
王病的容貌有七分像他爹,王傅是出了名的丰神俊朗美玉般的人,即使上了年纪依旧丘壑独存,展现给世人的是时间沉淀下来的包容和稳重成熟。而王病虽小,但他不缺这一份稳重,他之所以略胜王傅一筹,是因为他拥有不论在怎样绝望无助的困境下都能从容镇定谈笑风生的魄力。
这是我的人。岑立心里想着,边替他理好被风吹乱的鬓发,环着他的肩,轻轻把他揽入怀中,这个人一定吹了很久风,抱着都感觉不到一点温度。
王病感觉到脸颊瘙痒,他本来要等岑立,迷迷糊糊好像经不住困意侵袭睡了过去,醒来不是硬邦邦的粗糙树干,而是在一个暖融融的怀抱,这让他混沌的大脑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只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鼻音,撒娇一般。
岑立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一下,知道他醒了,贪念一起就把他抱紧了些,“醒了?对不起,我想我靠起来应该比树舒服些,没想吵醒你的。”
啊?我睡过去了?王病心里暗暗吃惊,但是不想太煞风景地问。感觉到岑立的手收紧了,王病的脸埋在他胸前,低声道:“嗯…很舒服。你今天怎么样?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这个点岑立已经很累了,只想抱着王病好好睡一觉,牛头不对马嘴地呢喃一句:“普天之下只有你为难得到我。”
这不是说正事呢?
“……什么时辰了?”
“三更了。事明天再说给你听,你今天干了些什么?那小鬼呢?”
三更天了!这绝对不是因为赶路太累了才睡过去,他刚用完晚膳左右没事就在这里等他,他以前不嗜睡的,现在白天都睡了一天了,竟然又睡着了!而且还睡了两个时辰……或者说,这么长时间,他是昏过去了。昏睡了两个时辰、在城门岑立说的话、昨夜岑立的反应,桩桩件件加起来,连王病都不敢去想那个自己心里认为的最有可能得答案。
“……等你。”甘愿被牵着鼻子走的王病后知后觉自己竟然说了这么句话,幸亏岑立把他塞在怀里看不到他的脸,又道:“他在我房里睡了……”
“我猜他一定拉着你睡,还一边闹着要走。”
王病低低笑了两声,全被岑立说中了。又道:“他九岁就被父母抛弃,过了七年苦日子,他还小就被扭曲成这样,对所有人都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摩……一说起过去他就要砸东西。”
“你想开导他?”岑立松开臂弯,定定地看着他。右手手缓缓抚上他的脸,温柔摩挲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对于贺知年,岑立心存一丝愧疚,他就是这个时代的倒影,是过去被关在林府的岑立的真实写照。那种恨不得下一刻就是世界末日所有人一起死的想法,有多痛苦绝望,岑立也是懂的。
“我救不了他,他已经绝望了,我甚至怀疑他根本不想活着。”王病敛目,强忍着胸口突如其来的闷痛,好比深吸一口气后被人堵住口鼻。不适感让他更加肯定自己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
痛得只能本能地蜷缩起来,熟悉的感觉,勾起那间暗无天日的地牢里的回忆。
岑立感觉到他轻微地颤抖一下,立刻问道:“怎么了?冷吗?”
“进去吧,我有点困了。”王病想到一整天没见到他人影,该是忙坏了,这个时辰了还强撑着精神和他说话。岑立把他打横抱了起来,借着月光看出他明显在咬牙苦忍的样子。
可是岑立没有一点办法,只能看着,心里替他痛着,他甚至连去恨刘隽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想着怎么把王病如昙花易逝的生命刻在骨肉里,让他永远活在自己营造的温室里,而不是死后任由神鬼把他带走,独自一人过奈何桥。
岑立抱着他,踏出第一步,王病死咬着牙关,血从嘴角流了出来,走第二步,王病感觉好像有人拿把锥子一点点钻开心脏,他再忍不住,咳了一大口血,彻底失去意识。
老天真是公平的,在他最落魄的时候赠送他一个风华绝世的王病,现在他回到自己的国家,在他人臣服下背起国家的重担,成为真正的领袖,王病却要离他而去。
岑立抱着轻得不可思议的人,抬头看向星罗棋盘的天空,放眼望去只有黑暗和点点星光,一道光芒突然划过天空,亮且短暂,眨眼几个瞬间就消逝于黑暗的穹顶。
彗星犯紫微,天下将乱。
岑立心里苦笑:或许他就像彗星一样,无意间冲撞了帝星,然后毫不留情地离开。呸!如此不详的天象,彗星是什么……扫把星。怎么能拿来跟他比…
如果他们能得偿所愿推翻崇延,如果王病还活着的话,不过到得那是可能他已经在平阳当他的皇帝,也可能是在山阴和王病游山玩水…但是他已经在心里发过誓了,不管去哪里都会带着王病,反正他们最后的归宿之地,不过埋进一张榻般大的黄土里,可能到了最后他还会有点小贪心,希望他们能说说话再一起闭眼,但是再坏他也能接受,不过是守着那人的尸骸晚他一步长眠,仅此而已。
梁国,建康。
“彗星犯紫微。”陈淮在九丈高的凌云台上打了个哈欠,“朕是不是也应该学晋孝武皇帝一样,把酒对彗星,再说一句‘这天下哪里有什么万岁的天子’啊?”
“……”庾霖站在陈淮身后,他今年才二十,能坐到尚书令的位置,靠的是什么他自己心里清楚,所以皇帝诏他来凌云台意欲何为,他也不想知道,任凭皇帝怎么着,他不动如山,因为他没资格动。
陈淮转身,把庾霖的表情尽收眼底,冷冷道:“庾泽,朕不记得你是个哑巴。”
庾霖一揖,只得道:“……有丞相在,陛下可高枕无忧,不必太在意。”
陈淮摇头苦笑,“尚书令是内朝官,前朝尚书令庾桥替先帝处理天下奏折,涉及国家中枢,品级不高权力大,朕虽然把江山托付给丞相,但也不希望尚书令是个摆设,朕只是不忍心看你的少年风华为国家琐事所消弭。”
庾霖今年二十岁,比同龄的皇帝和丞相小了十岁,和王弘一起创立侨州郡县制的时候他就自知不如王弘精明能干,这更加肯定倚靠他先兄的余威做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尚书令的想法,然而皇帝却说不希望他只是个摆设,那他应该怎么样?庾霖不知道。
古人曾有利用尚书令制衡丞相权力的先例,削弱相权、巩固皇权。但是庾霖知道,在陈淮的时代,这是绝对不可能,陈淮靠笼络名门望族坐稳皇位,这就注定他的皇权无法独尊,这本就存在弊病,士族垄断官场,丞相一手遮天,皇权式微,如何巩固得来?所以他庾霖自愿当一个若有若无的尚书令,不与皇帝交好,不与丞相争权,大隐隐于毛病多多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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