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肩膀都被岑立咬得鲜血淋漓,痛才需要忍耐,王病没有在忍着什么,他看着四方庭院上方的满天繁星,不再习惯性地找最亮的长庚星,因为他知道,与他轨迹重叠的那颗星,已经经过冰与火的洗礼,凤凰涅槃般堕落在他身上了。
“王晴……你不要,死在我前面。”岑立松口,许是不想被王病看到他哭的狼狈模样,岑立一直半撑着身体,头伏在王病肩上。哽咽道:“你说…说你,你不要死在我前面,我要听你亲口说!”
王病很快就觉察出了什么,但是他没问。双手圈住岑立的腰,身体贴上去,轻声温柔:“我不会死的,你别哭了啊。”
“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岑立答非所问,更像是在安慰自己:“要我的命要我做什么都行,我不会让你死的,一定还有办法,有办法…你说的,你不会死的,这是你说的…你不准骗我……”
岑立一边呢喃一边咬开王病的衣裳,顺着他白皙的脖颈一路咬下去。
月已上梢头,地上交叠在一起的影子被拖长,夏夜凉风吹动树叶奏响旖旎的曲调,掩盖了一夜的欢愉之声。
翌日清晨,王病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房间里,身上的咬伤已经包扎地妥妥帖帖,但他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躺在榻上忍受四肢酸痛的喧嚣,好一会才有力气起榻洗漱,又浑身难受地倒回榻上。
岑立端着早膳开门进来,他看起来倒没有王病那么惨,眉目间比起平时要多了丝神气,不再是他们初见时那种阴郁无彩的眼神。只见岑立端了碗乌鸡汤理所应当地坐在榻边,熟练地舀了一汤勺送到王病嘴边。
腹部暖和了起来,王病也精神了些许,一碗鸡汤喝完,他已经坐了起来。
“还痛吗?”岑立放下碗,又坐回榻边,吻了吻王病,尝到了他嘴里的淡淡的甜味,直把王病吻得气息奄奄面红耳赤才不舍地离开。
“……不痛了。”王病的脸红得就要滴血,偏过头不敢去看他,他能感觉到岑立灼热的眼光和无法忽视的逼人的气息,窘迫得不知道手放哪里好。
幸好这时贺知年大将风范十足地闯了进来,大声嚷道:“王兄,你跑这边睡干嘛?害我找不到你,我还以为你丢下我……我的天他怎么在这!”
诡异!实在是太诡异了!贺知年不知道为什么生出一种我好像打扰一对新婚夫妇的错觉,忙跑到榻边盯着岑立,故意臭岑立道:“你……你来干嘛!打算饿死我们吗?太阳晒屁股了连碗粥都没有,你们就是这样招待客人的?”
贺知年就仗着王病心软不会把他怎么样,说话蹬鼻子上脸的,活脱脱的一个地痞无赖。王病觉得他总这样也不好,遂板着脸道:“知年,你之前怎么答应我的?才过一个晚上就都忘了吗?”
贺知年委屈地看着王病,手绞在一起,“我没忘,我不就是怕你吃亏被他欺负嘛。”
“你别欺负我我就谢天谢地了,以后不许再这样跟别人说话了。嗯?有意见?”
“我……”贺知年咬咬牙,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忍忍就过去了,再说他也没必要生气啊,被胡人盯上的猎物又不是他,他干嘛去招惹那只饿狼?他只是没地方可去,在胡人地盘又只能躲在王歆这棵树下乘凉,难免是要低人一等的,贺知年也看出王病脸色不好,只好作罢不再撒泼。
岑立不怒反笑,无视贺知年摸着王病的头,故意用匈奴话道:“再睡会,你看起来很累。五叔要带我去见见其他旧臣,我就在前堂和他们说会话,定是劳神事,等我回来再告诉你。”
贺知年:“?”
王病注意到他说的是“五叔”而不是“我五叔”,也没拆穿他。将近二十天的路程紧赶慢赶惯了一松懈下来更觉得疲累,加上昨夜折腾得厉害了,现手脚还酸痛着。王病不了解赵国的人事和朝廷系统,且他还是梁人,去正式的场合难免突兀,只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去吧,我想睡会,你来了叫醒我。还有…麻烦你叫个人送点吃的过来吧,他饿着肯定又要吵得我睡不着。”
岑立应了声“好”,王病躺了下去,岑立替他掖好被角,突然手一顿。王病见他眼神停留在自己脖颈处,悲伤和怜惜等复杂的情感从他浅色的眼眸里溢出,但是又无比认真,仿佛在看一片片破碎的瓷器碎片,想着怎么把他们拼起来一样。
“去吧。”王病自己把被子往上拉到下巴,盖住包扎稳妥的地方,“让他们等不好。真要想复国,还得借助他们的力量。你是太子,要充分利用好这个身份,如果有人不服就忍一忍,先让他们吃点甜头,他们才肯为你做事。”
贺知年满脸疑问听得快要打人了,许久那两人都没有开口。他看见岑立终于肯把痴呆的目光从王歆身上移开,并且朝他走过来,拎小猫一样提着自己背后的衣裳往外走。
贺知年身体悬空,奈何手脚太短踢打不到,自救不成便朝王病求救道:“王……”
话还没说完,这一瞥眼看过去,他竟然已经睡着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之前说了他那么多坏话,他一定会打死我!他要带我去哪里分尸了?完了完了……
要叫醒王歆!贺知年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然而他刚张开口,声音还没发出来,岑立先他一步道:“吵醒他,我就杀了你。”
“……”
贺知年抬头看岑立的表情,岑立则低头看着他。
他不是少不更事的懵懂少年,九岁别人还在父母身边撒娇身在福中不知福,而他却在被父母推下马车滚了一段距离后被匈奴人掳走玩弄,苦痛伴随了他七年,快乐亦离开他七年之久。
受尽一切非人虐待,心就扭曲封闭起来,太久太久的孤独绝望,一点点光就足以引导人走出黑暗。
而这个匈奴人的眼神,不像那些欺负□□过他的人,虽然这个人出言要杀他,但贺知年没有从他身上感觉到一丝杀气,甚至他说这句话的眼神,跟王病听到他被匈奴人奴役之后的眼神,是一样的。
明明就是低等种族,是他们害自己失去家,他们只会拿拳头木棍殴打他,没有一个匈奴人用这样可怜的眼神看他。
他是第一个。
好在他说了那句要杀他的话,让贺知年还记得他是匈奴人。
贺知年无言地被岑立拎到门口放下,轻轻关了门。道:“呆在这,我让人把饭菜送到这里,如果你想看到一堆蛮狗的话就尽管走开。”说完也不顾贺知年有没有答应,转身就走了。
贺知年有种风中凌乱的感觉。
岑立走进前堂,刘辉业和一众站着的人都转过身来,右手放在胸前,微微躬身行礼。
岑立并不厌恶梁人那一套礼仪,倒是他的祖宗痴迷得很,刘格一上位称帝就下令所有胡人穿梁服学梁语,但是赵国也就历经三帝七载,刘顽立在位期间赵国曾爆发一场反抗学习梁文化的思想暴动,刘寇贿赂不少大臣上书拒绝梁化,刘顽立一心想走父亲制定的路线,把上书的官员降职发配远地,武力镇压暴动,最终失了“忠臣”民心,被刘寇撬了墙角。
赵国人漫漫学习之路被刘寇拦腰斩断,后来崇延造反,赵国灭亡。梁人也开始报复并奴隶这些曾经夺取他们土地的异族,赵国遗民从此与梁人交恶,誓死不再学梁人那一套繁文缛节。
刘辉业腿不好,岑立走过去扶他起身,道:“五叔,各位,大家都请入座。”
十五人都一怔,面面相觑,而后道了句“谢左屠耆王”。岑立不以为然先上座,却看其他人还毫无规章站着,连刘辉业都给站到最右边。
“诸公怎么不坐?”
过了一会,有一人从后面挤了出来,这人须发皆白,面如土色,此人名叫呼衍卡那耶,呼衍氏是匈奴的贵族姓氏。
呼衍卡那耶道:“站着也好,也好。王您坐着就行。”
又有人附和卡那耶道:“我们觉得这样站着,就很好,坐久了腿压麻了。”
岑立端坐着,看着下面毫无站立次序的人,心里哭笑不得,只得道:“既然如此,那就随大家的意了。”
“国家败破,族人颠沛,诸位健在,便是天不灭我赵国。我看到诸位,就好像看到赵国光明的未来,来,上酒。”
话音刚落,有两人托着盘走了进来,盘上放着马奶酒,是岑立一大早叫人准备的。
岑立已经对马奶酒失去了兴趣,转而拿起案上精美的酒壶,斟了一小杯喝了起来。
呼衍卡那耶眼神往上一瞟,看到岑立把马奶酒推开。
酒是烈酒,岑立感觉似有一团火顺着喉咙烧下去,十分熟悉的久违的感觉。
“谢殿下。”刘辉业拿过马奶酒,众人看了他一眼,等岑立喝完了再一起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即可切入主题。
岑立:“呼延卡那耶,崇延此次出征的路线兵力都摸清楚了吗?”
“是。崇延此次分三路出兵,刘凌带领骑兵一万翻过伏牛山,从南阳郡南下;淮东方面还不清楚领兵何人,冀并两州军队骑兵两万、步兵三万,他们刚从并州出发;此次战役楚国的主力在颍水,崇延楼船斗舰百艘,三千‘羽林郎’,骑兵两万,步兵五万,已经先抵达颍水上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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