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立更用力把他抱住,仿佛湍急的河流里溺水的人死抓着浮木,王病轻蹭着他的肩膀,双手紧紧抓着岑立的衣领,像个初生婴儿般蜷缩着,边哭边断断续续道:“你要是…死了,我就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没有了。”
“不会,你还救了我呢,我都听祁湘湄说了,好了,别哭了。”
“是我的错,我不想连累你,可是,我又想跟着你,我很没用,可是还是想,做梦都想……”
“我回来的路上,以为你死了……”岑立在半路甚至有过不回祁府的念头,他害怕看到他血流不止的惨状,害怕回去迎接他的是冰冷的尸体。
岑立深呼吸一口,恨不得把那人身上淡淡的药味都吸进身体里,填满心脏。“你别再来这么一次了,我经不起折腾了,真的。”
王病泪水盖过眼眶彻底决堤,直哭得昏睡在岑立怀中。
和岑立见面第二天,林毅就到府衙里做客,答谢张闵和韩匡帮他找人一事,并且明确表示了不好意思再劳烦他们二人。
韩匡疯了一样找王病和画像上的人,然而林毅却告诉他不想找画像的人了。终于在韩匡一再逼问之下,林毅被问得不开心了,不知道韩匡为什么突然对岑立这么上心,只敷衍道人已经不在汝南郡了,再一番感天动地的感谢话,乘着马车离开了汝南郡。
六月盛夏,被热气蒸得变形的街道旁,韩匡坐在茶馆灌了口茶,抹了满头大汗,正要起身时,手下一名士兵突然呈过来一封信,说是一个路过小孩送的,韩匡本想扔掉,却看折叠的信上一个“病”字,立马欣喜若狂地打开。
“不告而别,得罪。一切安好,望君珍重,勿寻。”
来来回回就几个字,韩匡看得闭着眼睛都记得每一个笔画。
一个热得满脸通红的士兵看韩匡脸整个铁青的,既担忧又恭敬地上前道:“韩都尉,下个地方就是玉竹巷了,士兵们休息好了。”
韩匡把信折好收进袖子的口袋里,迟钝地回想着他们短暂的相处时光,又想到那夜比自己还着急寻找王病的人,许久,无奈无声地做了个笑的表情,朝那名士兵道:“不用了,命所有人出城,回到城外营防。”
都尉属官魏功曹俯身在韩匡耳边道:“斥候来报,一直屯守在颍水另一边的楚军有所动静。”带了点责怪的语气郑重道:“韩都尉不可再任性了。”
“知道了。”韩匡起身,结了账。走出茶馆,却见陈澈云正要进茶馆,忙行礼问候。
“下官见过裕和王殿下。”
陈澈云从马车下来,神情淡然,“孤听闻楚军有异,而北部都尉竟然不在军营里,孤本不信,现在也不得不信了。”
这一番话说得林毅哑口无言,只好跪下来请罪:“下官失职,还请殿下降罪。”
“楚国狼子野心不灭,虎视眈眈已久,我辈更应当自强不息,收复失地。韩都尉应该比谁都明白国家大事,不可儿戏。”
“下官知罪。”
“起来吧。”陈澈云本也没真想责罚他,只是听说韩匡把一部分士兵召进城里只为掀翻汝南郡的地皮找一个人,他是裕和王,虽然没有了汝南郡治权,但是皇亲身份摆在那里,怎么也不能对韩匡的行动置之不理。将韩匡从地上扶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韩匡脸色很不好,看起来像被人往脸打了一拳,陈澈云知道不是被自己怪罪的原因。
陈澈云抬头,看着远处高而密的云,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本来是想安慰韩匡,话说出来,又不知是对谁说了。
“人啊,不是什么都强求得来的,你今天得到了会欢喜,明天就得挖空心思留住,既然如此,不如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总比相互怨怼好得多。你说是也不是?”
王病掀开车帘看了外面的天空,心下念着韩匡有没有收到信,虽然韩匡对他做过出格的事,但归根结底他也是真心为自己好,而且还掏心掏肺不计回报地找了他那么久,好不容易见了面,他又不辞而别,实在太也不是人。
“回来躺着吧。”岑立剥了颗荔枝,想借此吸引王病的注意力。
然而再怎么想也没用,王病干脆放下车帘,想要伸手去拿荔枝,却被岑立躲过,然后就荔枝堵住嘴,微红了脸问道:“崇延在颍水附近出现,我们此番去往平阳,真的稳妥吗?”
“他就算不出现在那,我们也要回去的,那里有我爹的残余势力,不过为了不引起崇延的注意分散了,汝南郡只是其中一股。平阳路途遥远了些,汝南郡也是好的,可惜你看,裕和王还有韩匡都不是省油的灯,相反崇延迁都洛阳,在平阳的势力已经大不如前,起事的话难度比汝南郡要低些。”
王病点头,又咬住递过来荔枝,偏过头以掩饰微烫的脸颊。
百香楼被贴上封条,还是张闵亲自贴的。陈澈云见张闵离开,放下车帘,转头出言朝马车内的人安慰道:“会再见面的。”
这座曾经风靡汝南郡的红尘酒楼被时间腐蚀摧残,只剩那夜最后的辉煌供后人回味,令后人得以窥见这如同一位传奇女子神秘的面纱下的一角惊艳。却是没有人知道,这简单的两条白色的封条,已经连同她的主人的心房一并给封住。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倖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木兰词·拟古决绝词柬友》纳兰性德
第四卷·终
第五卷 燕然未勒
第53章 星火(1)
王病下船,看见一片惨遭□□的焦土。
平阳郡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秦末汉初,有个叫魏豹的人跟随刘邦项羽四方征战,后来项羽分封诸侯王,魏豹因有战功被分封西魏王,王都就在平阳。有一天有人给王后算卦面相,说王后相貌大贵,其子定是天子,魏豹听了大喜。彼时楚汉之争逐渐升温,大家都认为项藉必胜,于是西魏王叛汉联楚,后被韩信虏至荥阳,被汉将所杀,而王后的儿子确实当上天子,不过是与汉皇帝的儿子了。
岑立的爷爷刘格曾在此定都,一直从赵国亡国到楚国建立这短短几年时间,平阳一直是赵国的都城,也难怪岑立会选择来这里了,几年匈奴人在此打下的根基虽不深,却也不是建国半年的楚国能轻易撼动的。
故国重游,一切尽是残败景象,连一路从水路而来的莲花都含着苞不敢绽放。愍帝继位后,七王举旗而反,大小乱贼皆称英雄,群雄并起逐鹿中原,留下一片马踏过后的疮痍大地。
船夫是个黝黑佝偻留着白发白须的老人,背上还绑着个瘦白的孩子,接过王病递给他充足的银子后,好心提醒道:“公子是中原人,不该来此是非之地啊。”说完将竹杆插进水里,一个巧劲把船撑离岸边,背上的尸体被他这个动作晃得动了一下,像个断了线的提线木偶头往后仰,空洞的黑眼睛盯着王病。
“走吧。”岑立轻扯一下王病的袖子,“这里被我爷爷看中选为都城,重新规划改建,不跟紧小心迷路。”
王病嗯了一声,任由岑立拉着他走。其实从他离开梁国踏上异地那一刻起,所见到的跟山水澄澈的山阴大相径庭。他看到十五岁的少年刀枪都握不紧就被征调去打战,八十岁的老兵只托人送一块头巾回家乡,女人在龟裂的田地采着野生的葵菜和谷子做饭,无数流浪街头的小孩因为抢了一个馒头被活活打死,六七月干旱天灾之下甚至出现人食人。
梁人大多数逃往南方龟缩江北,少部分走不掉的人也已经在刘格或刘寇时期屠杀殆尽,现在最惨的还是匈奴人,被后来崛起的羯人充当军粮。
“祁湘湄和莫万空他们留在汝南,真的没事吗?如果我是崇延,我会选择在汝南撕开口子挺进建康。尚且不知朝廷……梁国皇帝会不会像之前那样在弃汝南不顾,我们应该把他们也带出来的。”
“只要发现我不在了,崇延很快就会撤走,这是他们说的,而且在汝南还有我们族人,总得留下几个人和韩……总得有人接应从洛阳逃往汝南的族人。”
王病见岑立停也跟着停,低头看见一块大石头,绕了过去,“但愿如此,否则兵戈一起,汝南郡的人都难逃一劫。等一下……他们为什么是往汝南逃而不往平阳?”
岑立在前方开路,拨开半人高的草丛,“平阳早就是一片废墟了,而且崇延经过平阳那一战死伤惨重,他现在忌惮你们大梁的士兵,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去汝南总比在平阳提心吊胆防着无所不在的楚兵好些。”岑立找到阴凉些的大树下,拿个水囊递给王病,“喝水,太热了,还要走一天的路才能到最近的村庄。”
王病接过水喝了,盖子没盖还给岑立,示意他也喝,并道:“《淮南子》记载‘汾水出燕京’,燕京山树木环绕,从燕京山上砍伐的木材都靠汾水运送,以前这里大概是繁华之地。”说完迈开步子,走上前。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既然靠汾水运输,临水而建的村庄又怎么会要走一天的路才到?不用说也是因为连年战争,把汾水河附近的百姓都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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