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个时辰,一抱七弦琴的娼妓步步生莲开门走近陈澈云所在的雅间,习惯地捡起门口的金酒樽,一路避开被打翻在地的珍品荔枝和美酒,看见四脚朝墙的案几中间,蜷缩成一团已经熟睡的男子,男子的眉头紧紧皱成个结。
她不敢出声唤他,不踮着脚尖走路的杂音都有可能吵醒他,娼妓坐在男子身侧,把手里的七弦琴放在腿上,弹奏起来。
安定心神的琴音流转,陈澈云眉头逐渐舒展,女子却已经泪流满面。
一大清早,岑立堵着房门重复道:“你不准出去!”
岑立刚睡醒,衣裳还松松垮垮的露出半边肩膀,人模狗样的,挡住房间唯一的出口,王病起得比他早,早就收拾妥帖,哭笑不得道:“殿下别嫌弃我比较挑嘴,只是去买碗馄饨下肚而已。”顺道或绕路去看病。
昨天就见识了胡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本领,每顿离不开酒肉,而王病只要一碗粥一个小菜就心满意足。昨天用晚膳时莫万空硬拉着所有人为太子殿下接风洗尘,王病为了不显特殊也去了,最后难逃一劫给灌了不少酒,有了廷尉牢狱两个月挨饿的前科,赶路过程又没有得到好的医治,腹痛得烙饼一样在榻上翻了一整夜,他不想醒来看到案上又摆着烈酒和肥肉,那样断肠之痛又要没完没了。
王病没能力跟岑立对着干,只好开玩笑道:“太子殿下,你要是不放心就叫个人跟着,我还指望你叫个会认路的带我走出祁府呢。”
岑立用力关了门。
啪!
“你要什么我叫他们买来就好了,郎中也给你请来,去里边躺好。”
“……”
寄人篱下少不得要受苦委屈,权力真是好武器,无形之中就把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纵使王病一身都是银子也无处使。
莫万空已经准备好了早膳,亲自来请岑立用膳,岑立以昨夜睡不够要继续睡懒觉为由拒绝了,莫万空大清早碰一鼻子灰,用完早膳就不见了踪影。
跑腿的家仆端了两碗馄饨进来,岑立早就饿扁了,还等什么马上就开吃,王病细嚼慢咽吃了有一会,感觉腹部有热东西填着痛感也减轻了许多。
填饱肚子的二人在祁府回廊走着,王病的建议是找莫万空再商量商量画像的事,哪知二人去前堂扑了个空,莫万空已经早一步离开了。画像还满城飘动,岑立不能出府,二人就在祁府转悠。
“画像的事,我怀疑是林毅干的。”上次因为紧张没有好好欣赏祁府,四处闲逛着,王病再一次由衷感到祁府的奢华,规模之大细节之考究完全不亚于琅琊王氏的府邸。
岑立啐了一口:“真是阴魂不散!”
“这只是我的猜测。”在山阴的时候王病就觉得林毅对岑立不一般,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问问,而岑立压根没把林毅放在心上似的,离开山阴就对林毅追捕他的事一字不提。王病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过问岑立隐私的权力,这事看似就这么过了,没想到两个月后在汝南郡,画像的事竟然重复上演了!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祁府后花园,几只鸟停在假山上啾啾叫个不停,王病走过依然昂着头叫,轮到岑立走过翅膀噗嗤一下剩几根鸟毛。
岑立:“……”
王病深思,并没有注意到这件小事,继续道:“林毅还不是元平候时,常年呆在汝南郡游山玩水,这是我在东观时候听到的,中书监常在我耳边唠叨……”王病突然一怔,想到去年洛阳城破,中书监拒绝崇延的招揽,上吊自尽了。
岑立偏过头看他,王病脸色像被人打了一拳似得难看,嘴唇不明显地颤了颤,开头语调就变了,岑立一眼就看出他在生硬地转移话题:“…元平候无官职,陛下对他一向很放任,他常年在外走动,会出现在汝南郡也不足为奇,所以画像一事,我想元平候的嫌疑是最大的。”
然而王病的只卡了一下,很快就又恢复以往说话的口气:“我想你可以告诉我你们在汝南郡最怕得罪的势力是什么,我不问世事一年多了,连现汝南郡太守桂冠在谁头上都不知道。”
从去年二月洛阳失守到现在五月,王病几乎都在因“卖国贼之子”这个响当当的身份逃亡,每住进一座城,只是上街买菜都能听到正义凛然辱骂的声音,他清楚知道一切避无可避,只能尽他所能地去避开人群搬到深山老林里去,但他毕竟是人,深山之中也不是应有尽有,偶尔下山听到那些声音,他也只能麻木地习惯,拼了命习惯比真正一箭穿心更痛苦的感觉。
岑立双手放在脑后,眼睛瞥向别处,状似不在意地道:“那你对刘丕了解的倒不少。”
对林毅知根知底还说得过去,只要在山阴那种小县城待上一天连林府有多少只鸟都能知道,加上林毅本来也是个名士标杆君子楷模,按以前王病所说在他在东观遍览群书知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不可能没听过,知道得多也勉强说得过去。但是对刘丕呢?刘丕是安羲之祸后跟着陈淮南下建国后才声名鹊起的,王病了解他到连他的作战方式都了若指掌,这就说不过去了吧。
“他以前是我二叔的幕僚,算下来我跟王丞相才见不过几次面,因为真正在外抛头露脸的是刘丕,他常往来洛阳建康,帮先帝和丞相互通有无,我在洛阳见过他几面,聊过一次兵法,我爹说过他不会屈居人下,将来会有大出息。”
“唔,确实是个厉害人物,射箭我都未必有他准。跟我来!”岑立眼尖瞥见假山后面有个婢女拿着折叠好的衣裳飘过,忙拉着王病袖子跟了上去。
那婢女一见岑立还挺镇定,唤了他声“太子殿下”后继续忙活,任由岑立光明正大跟在她后面。
王病心想:你该不是发春了吧。
“你别误会,跟我走你就知道了,不敢得罪的势力什么的我都告诉你。”
第41章 暗流(4)
婢女开了门,故意给后来的人留门,岑立率先走进去,王病到了这里才觉察不对劲,脸腾一下红了。
这是间女子的闺房。
岑立忍笑把他拉了进来。
还未盘起的青丝像瀑布一样垂着,握着木梳的手细嫩修长,仿佛蝴蝶从头顶舞动到发尾,露出凝脂手腕,那人听到开门声,回过头,笑了。
王病一下子陷进那双黑色漩涡般的美目。
洛阳城美人如云,男人大都不爱强势的美人,即所谓的美人都气若幽兰,这个女子却有常人不同的样貌,娇艳惊人,美得咄咄逼人,甚至眉宇间多了一丝男人才有的英气,回眸一笑间,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什么含情脉脉袅袅婷婷的无骨柔情,都不及这天生尤物的百媚回眸。
那女子笑颜如花绽放,玉音流转:“别来无恙,表哥。”
“嗯,我来是有事找你的。”岑立扯了扯失神的王病的袖子,“我姑姑成平公主和祁府主人的女儿,祁湘湄,明兰轩的头牌。表妹,这位是我的救命恩人王歆,刘华歆的歆。”
王病:“………!”
那女子打量着岑立身后的王病,定力很好地没有被那张脸吓到,很明显祁湘湄不满意岑立的介绍,“表哥,你昨晚把他藏着掖着不让大家跟他说话也就算了,现在跟自家人也这样么?”
岑立耸耸肩,耍无赖道:“就是你才特别破例跟你说的,知足吧我的表妹。”
祁湘湄从铜镜前站起来,走到案边请他们坐下,没有半点被闯闺房的羞怯,“你以前就这样,对梁人的东西比对自己的更上心,罢了,既是你的恩人,便是我们一族的恩人,坐吧。”
祁湘湄似乎并不打算盘发整理仪容,似嗔非嗔道:“我好歹也是落魄郡主,有你这么介绍自己表妹的吗?”而后颇有女侠风范地对身后的婢女道:“也罢,上酒,不把半年欠的都喝回来,我就不姓祁。”
岑立摆摆手,“别,这次不是找你喝酒的,茶倒是可以,我们来是想问你太守在明兰轩设宴一事,听莫万空说你当时在场为他们弹过曲。”
一说到莫万空祁湘湄就变了脸,“那个老不死的,表哥,不要怪我多嘴,你要多提防他。”
岑立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莫万空是赵国数一数二的大臣,和崇延是刘寇的左膀右臂,一武一文,当年乌云蔽日狼烟四起,几乎朝廷举所有足轻重的人都跟随刘寇出城御敌。现如今岑立耳边还常萦绕着刀刺入肉体又拔出的声音,像是漫天英魂得不到安息的悲歌。
岑立:“这我知道,当年崇狗杀入平阳,真正忠于赵国的人都殉国了,现在留下的不是二臣贼子,就是贪生怕死之辈。”
王病坐在岑立后面,把手放在岑立肩上,岑立回头看了他看,摇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心。
祁湘湄拿起两杯冲好的茶放在岑立面前,“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来。”
“多谢。”王病受宠若惊地接过岑立端来的茶,打心底佩服这个眼光犀利的女子。继续正襟危坐听祁湘湄说完初一那日太守设宴一事。
岑立皱眉说道:“这么说你在屏风后面,没看到那男子的模样?”
祁湘湄重复着跟莫万空说过的话:“不,相反我看得一清二楚,屏风不过是个摆设,我在上面动了手脚,否则怎么敢肯定太守接待的是个非富即贵的公子?可惜那公子看起来对美人不感兴趣,太守没过多久就把我们打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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