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毅任由他晃着双肩,案上的佳酿已经被打翻了。林毅想:可惜了那美酒。
安羲六年二月,失去洛阳长安的梁国已经是风雨飘摇大厦将倾。十二月,崇延入主平阳,很快又挥师南下汝南,一举攻破汝南郡。元平候当时也在汝南,见大势已去,带着在百香楼买来的奴隶回了山阴。
在那之前两人在汝南王府做好和汝南郡共存亡的决心,谁料第二天,林毅就不告而别,悬瓠城也随之告破,陈澈云灰头土脸被手下护送出来,他执意要到建康拿林毅问罪,没想到林毅早他一步离开建康,林毅无官职,皇帝也不知他的去向。
一到建康,他才知道陈淮已经在筹集粮草打算收复汝南郡,后来皇帝让他做了元帅,一直以命换命地打到今年二月才收回汝南郡。
这收复汝南的两个月时间,林毅就像突然人间蒸发,陈澈云本来放弃了找他,现在他却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陈澈云大有一股不死不休之势,声音跟身躯都在颤地厉害,哽咽道:“你我本是莫逆之交,你却背叛了我……你说,你现在又要来骗我什么!你说啊……”
林毅握着陈澈云的手腕,想把那双焊在肩上的手拿下来,林毅已经在他手腕上抓出两个红印子,那双手还是不动分毫,两人就这样僵持不下。林毅来此有求有人,率先妥协了,“殿下,你先冷静,冷静一下好不好?”
陈澈云心神激荡根本听不进劝,眼里不知是喜悦还是憎恨,“你又要来骗我…你过去就背叛了我……子游,我现在就可以把你碎尸万段信不信。”
他信的,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个多灾多难的皇亲贵胄。封陈澈云为汝南王本是武帝莫大的宠爱,可正是汝南郡这个无比富庶的战略要地,给汝南王招来其他兄弟的眼红抢掠,尊贵的亲王转眼成了饿狼群中一块肥美的肉,他本来会陪在陈澈云身边一起抗这份苦难,可他却先退缩了。
在百香楼遇见匈奴太子,时逢崇延大军压境,他顾着岑立身份特殊,才会带着他到山阴,当时这件事就传遍天下,他为了掩饰岑立身份把他关在家里囚禁,让所有人都以为他真的只是个奴隶,等风头一过,他回山阴想要去跟岑立好好谈谈,岂知已经人走屋空。
但他终究是背叛了陈澈云,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殿下,你要怎么恨我都成,我只想求你一件事,虽然我知道这样对你很不公平,但能不能看在我们交情的份上,帮我…”
陈澈云打断他喝道:“你也知道对我不公平!不帮!”
陈澈云一直就是这样,他嫉恶如仇爱恨分明,爱一个人可以不顾一切,恨也快刀斩乱麻从不手下留情。这其实很奇怪,林毅并不是傻子,心里有□□成把握陈澈云会拒绝,还是不要脸地说出来。
林毅咬唇,强做镇定,谁还没有自尊心了!道:“那你就当我没来过好了,裕和王殿下,放开。”
无欢毒药越来越浓,林毅简直要被熏晕过去,而陈澈云却似已经习惯,神色如常地不肯松开。
林毅率先松开手,从腰带摸出一个四方印信,亮在陈澈云眼前,话语间多了些不耐烦,“天子钦差印信在此,见此印如见陛下,裕和王殿下!松开!”
一个不过茶盏大小的四方印信,横在两人中间。林毅不想用权力鞭策陈澈云做什么,只要是他认定的事,牛都拉不回来。见了信印,强硬逼他应下,他也只是做做样子,但那之后呢?他们两人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只希望现在陈澈云还有一丝理智,别给无欢熏晕了头,连钦差印信都认不得。
陈澈云怔了一会,看了看那个四方印信,又看向林毅微红的脸颊,心里上演了十几遍收复汝南大战,终于是肯放开,低着头如臣子乖顺地看着案面,从案上下来时差点一个不稳摔下。
裕和王拜伏在地。
马车驶离了百香楼,林毅放下金丝绸缎车帘,甩甩头,按了按突突跳的太阳穴,还有点喘。他只呆了半个时辰不到就这幅模样,简直不敢想象陈澈云是怎么忍得了的。
平息了片刻,林毅朝车夫道:“回客栈。”
百香楼天字号雅间里,陈澈云关上窗,房门被人推开,一个浓妆艳抹的妓丨女站在门口,抱着一把七弦琴,声音如人一样妩媚撩人:“殿下,太守的画像已经弄到手了。”
“拿过来。”
那□□跪在门口拜,小心翼翼地走近陈澈云,呈上画像。
陈澈云只看了一眼,画像就被他撕毁了。
“你真的不用去忙吗?太子殿下,我觉得汝南郡到处都不对劲,还有那张画像,你不用亲自去查查怎么回事?”
王病正在收拾厢房,他自是两袖清风空手而来没有东西可以摆放的,只是这间厢房的灰尘棉被一样厚,不打扫根本不能住人。莫万空的意思是最近府里忙着打听消息没空收拾,王病倒是不介意,就是觉得这意思意得很敷衍。
王病拧干粗布擦榻,一身白衣早成了灰衣,给灰尘呛了再呛,苦口婆心地劝高洁的太子殿下离开,“小北他们都回房了吧,太子殿下,你不需要休息吗?如果不需要的话,在下觉得很有必要再去明兰轩打探,太守的话就算了吧,别不小心招惹了朝廷,明兰轩听起来是个风流之地,太守亲临必定引起多人关注,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的,咳咳咳咳…还要盯着那个明兰轩,说不定太守会再去。咳咳咳咳咳……”
岑立装聋开窗,这房间正对一面裂缝的墙,既不通风也无阳光,连着离前堂也远,估计家仆住的。
岑立扒在窗上出了会神,还挺享受地看王病忙上忙下的。
无人回应王病的唠叨,王病也识趣闭嘴。忙了将近半个时辰,连被褥一并洗了晾上,王病才放下宽袖,回头看见岑立倚在回廊打盹,头正对着他晾被褥的地方,彼时天气晴朗,也无热风,烈阳照不进这间偏僻的厢房。
王病感觉有只爪子在心口轻轻挠了几下。
作者有话要说:
元平候在汝南走桃花运了(? . .? . `)
ji女竟然给和谐了好吧(其实是偶想不粗来要改成什么)
第40章 暗流(3)
“殿下,荆州那边的和我们有联系的商贾都说金盆洗手不干了,距离客商到达汝南最少也要十日,最多撑到这个月完……殿下?”
陈澈云亲手把莨菪花制成的散粉倒入金樽,和着酒豪气干云地一饮而尽。
莨菪花痰迷心窍,蔽其神明,以乱其视听。是无欢散经方里面最重要的一味,加上适量曼陀罗、川乌等带有迷晕效果的毒药,经过特殊加工摇身一变就成了无欢。
无欢量小怡情,量大则状若中风,久闻无欢还会上瘾,说起来外族会入侵得这么顺利,七王大内斗当然是最主要的原因,但是愍帝安羲年间无欢在民间甚至在朝廷严重泛滥,兵丁嗑药军队战力大打折扣,这是怎么也绕不过去的原因之一。痛定思痛,琅琊王慧眼如炬,一上位就严令禁止任何人吸食无欢,上至朝廷下至百姓见到此毒药举报皆有奖励,几年来人们对无欢的态度已经由喜爱转成厌恶,才短短几个月就把无欢的利益链掐断,到得现在基本是见不到的了。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当今天子的亲弟弟裕和王陈澈云,手上还握着最后一条无欢的利益链,甚至于他本人就是个瘾君子。
李雄是百香楼明面的掌柜,也是裕和王的谋士之一,当年收复汝南大军里的军祭酒,谁又能想到这样的大才现屈居汝南郡一个酒楼里呢,谁又能想到整个大梁唯一的无欢商业链就在这个几缕白发夹在黑发里的人手上?
手放在背后原地踱步几百个来回,嘴里碎碎念骂着:“怎么办…那几个该死的市井徒!市刽!好好的合作说不干就不干!当初是怎么巴结上来的现在兜里银子满了就过河拆桥,简直小人所为!”
相比李雄,陈澈云就显得淡定得多,喝完莨菪酒的他浑身发热无力,软泥一样瘫倒在案上,脸颊绯红,他看起来像在很享受地笑,又似痛苦地浑身颤抖哽咽。
陈澈云从去年十二月就染了无欢毒瘾,李雄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以往他会识趣退出不听裕和王神志不清的呢喃细语,但是今天不行,百香楼是明面生意,无欢又是禁品,借着裕和王这棵大树遮阴才得以在各地暗中交易,所以不敢存太多货,现在进货渠道被自己人拦腰斩断,眼看百香楼就要变成无味楼,李雄都快急成热锅的蚂蚁了。
烛火被风吹动,亮如白日的天字号雅间忽明忽暗,谁也不知道这雅间的主顾一整天呆这里干什么,连李雄也不清楚。
李雄动了动嘴唇,还想再苦口婆心一次,却听案上的人魔怔地念着:“誓与汝南郡…共存…亡,誓与……汝南郡共存亡。”
陈澈云眼前的物件都是扭曲的,只有烛火还是那点烛火,粗糙的陶碗碰在一起,洒出酒花,明灭不定的烛火,墙上两个飘动的影子,永远清晰的脸,嵌入骨髓的誓言。
从香炉飘出的白烟包围着陈澈云,仿佛无数只来自阴间的手,拖着他坠入美梦。
李雄只好识趣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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