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王病所担心的事情都好了起来,上天似乎开始注意这个可怜的小家伙,一连几天,好消息接踵而来,砸得王病有些恍惚。
早上孤云带回来的消息,司马卫已经找到司马烨了,父子团聚,并且说他们愿意与刘华歆合作,为刘华歆打开洛阳的第一扇门。
王病由衷为他们感到高兴,只是他把这个消息告诉岑立的时候,岑立只是轻笑而过。
前几天的行军速度实在不理想,岑立并不挑隐蔽山道走,直接走的官道,一路披荆斩棘南下,解放被奴隶的匈奴,壮大自己的力量,但也有随时被楚军围剿的危险,岑立却像铤而走险的输了全部家产的赌徒,楚军来了就杀,到了晚上就整军以待,游走不定,这很像胡人逐水草而居的作战风格。王病对此没有任何意见,现在楚军都被梁军吸引了注意力,根本不用怕屁股被狗咬。
“刘百?”岑立把新鲜的兔肉撕成条状,放在手掌心,孤云啄得他掌心微痒,“他不是个好对付的人啊。”
王病接过他的话,道:“该是员猛将,我记得去年洛阳城北大夏门就是被他攻破的,那你准备…”
岑立:“对不起…”
王病掀开裘被起身,手绕过岑立的脖子,攀上去,如蜻蜓点水地吻了他,淡淡地道:“再说这样的话,我就不跟着你了。”
岑立把王病的身体抱住,不让他下落。
“他必须死,我要亲手砍下他的头颅。”岑立把脸埋在王病肩头,“所有伤害你的人,一个都不能活着。”
——
八月初九,陈节元收到刘百的书信,亲自交给崇延,又一次被殴打出主帐。
皇帝陛下的意思是,刘华歆这只丧家犬只会狂吠,成不了气候,他现在有一统天下的大事要做。
陈节元一瘸一拐走回自己的帐篷,两日没人送饭来了,他坐在榻上,躺下,回想去年还在洛阳,那个把奄奄一息的他抱起来的人,和刚刚搂着白色女子交丨合并下令把坏了他美事的人赶出来的,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他已经从高高在上的军师被打回原形,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可以成就楚国的人,崇延只是需要一块可以踏上巅峰的石砖,他已经从将军逆袭成了皇帝,不是已经在巅峰了吗?那他陈节元呢?用完就丢的东西罢了…
据刘百信中所说,刘华歆从平阳起兵,这需要时间,崇明的淮东军才离开平阳不久,想来一切都是有计划的,是哪只手在阴谋的背后搅乱这个天下?他的直觉告诉他,刘华歆绝对不是只手的主人。
现在还没拿下汝南,却有了后顾之忧。
陈节元把手腕放在额头上,低低地笑了起,一群只会用手里的刀斩杀牲畜的人,竟然还妄想做天下之主,多可笑,更可笑的是,自己曾经竟然还坚定不移相信这个笑话。
质子陈节元已经失宠,这只群狼中的小羔羊已经失去了安身立命的资本,失去皇帝这把保护伞…等等…他是怎么失去的?好像他也没做错什么…
陈节元闭上眼睛胡思乱想,突然听得一阵脚步声,急而乱。
卫夜带着医官急匆匆进来,不需要通报,军师的帐门口根本没有人站岗。
陈节元露出条缝隙看了看,翻了个身,背对卫夜,不咸不淡地说道:“我道是谁呢…你有什么事吗?”
“我听说了,刘华歆起兵一事,陛下他说,要听你的意见。”卫夜嘴拙却朝皇帝自荐来当说客,崇延的意思是随他便,卫夜却说了谎,朝陈节元说皇帝陛下后悔了想再“临幸”他。
陈节元冷笑,他跟了崇延十年,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卫夜能比他还了解?这点蒙骗三岁小儿的谎言也只有卫夜会觉得滴水不漏完美无缺。
卫夜见他没有拒绝,朝身后的老医官道:“去替军师看看。”
“不用了。”陈节元拉过被子盖在身上,把头都闷在里面,“将军好意,下官感激不尽。我想睡觉,别打扰我,出去。”
卫夜摆手示意医官退下去,道:“什么都瞒不过你。陛下确实很生气,但他…”
陈节元道:“他骂我们陈家人难缠,陈节元这个废物没把刘华歆这个后患斩草除根,朕是天子,这种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拿命混的事才不是天子该做的。”
卫夜愣住,陈节元心道我果然猜得没错,闷在被子里继续道:“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胡人没有过过皇帝的生活,他已经上瘾了,并且变得高大傲慢,崇延不再是崇将军了,他是天子,欲望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至毒,它可以教人彻头彻尾地改变。”
|卫夜道:“我会帮你求情,事情还不至于坏到那种地步。陈军师,我打心底钦佩你的才华,你领军作战出谋划策,为楚国立下过汗马功劳,陛下只是一时糊涂才如此,你不必放在心上。”
陈节元厌厌地说道:“下官不敢贪功。陛下身为上天之子,天子……怎么会犯错会糊涂呢?”
还不是你把他推上这个位置的吗?陈节元在心里对自己说:你为了报复把你送到匈奴魔爪下的父亲,跟着崇延和刘格杀进大梁,再灭了赵国,一切都是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着,除了这最后一步——举全国之力灭了那个丑陋的陈姓家族,这样就可以回报自己十年来在无边草原所忍受每一个衣不蔽体的寒冬之夜,然而事已至此,看来,不是天护华夏,是天要他陈节元一头栽进阴沟翻不了身。
反正等着看他笑话的人还有很多,不缺他卫夜一个,陈节元早就该想到的,这群喜怒哀乐统统只会用自己手上的刀来表达的人,还不明白梁人那套阳奉阴违。
卫夜总算松了口气,他就知道陈节元一向是好说话的,道:“你知道就好,陛下他还是念着旧情的,不会拿你怎么样。刘华歆的事再想办法,不是还有刘百吗?没你说的那么糟,不会坏到哪去。”
这次陈节元却没有接过他的话,看他一副用背对着自己不想和自己说话的模样,卫夜只好打道回营帐,临走前还摸出个巴掌大的木盒,放在案上,道:“哦对了,这个给你,别逞强了,你们这些酸溜文人跟女人一样打不得,擦点这个药膏,内伤好得快些。”
廷杖打人外表看着没多大伤,实际上都痛在筋肉之中,打得狠了,忍着的时候容易憋出内伤。
陈节元“嗯”了一声,没有起身送人的意思,声音沙哑,听起来十分疲倦,道:“多谢将军,不送。”
——
八月初十,岑立领着两万五千人马,攻克荥阳,俘虏五千楚军、直杀到虎牢关,此关一破,则洛阳东门洞开。
虎牢关并没有什么威名远扬的人坐镇,那被称作常胜将军似乎比荥阳太守年轻许多,因为岑立在才城门下徘徊时,那人的声音远远传来:“贼军撒野,缴械投降,饶你不死。”
岑立拨转马头,走回王病的马车旁边,道:“你去营中待着,好吗?”
过了好一会,王病才隔着车帘“嗯”了一声,贺知年又把岑立冷嘲热讽了一番,好在他已经习惯了,并不作回应,命五名铁浮屠护送王病回去。
大军行至关下,岑立看清了城门上的人,冷笑。
岑立:“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你倒是出息了啊,我的好殿下。”
岑立:“荣全。”
荣全:“太子殿下。”
岑立拔出佩刀,直指高墙上的荣全:“太子太保、亡国败将,你选一个。”
“殿下不是已经帮臣做出选择了吗?”
岑立一声令下,首当其冲,孙离、高悦和钟奕紧随其后,礌石、飞箭、滚木铺天盖地而来,不断有士兵前仆后继涌上那个黑洞洞的城门,填进死亡的深渊。岑立身穿银色铠甲,阿牛身形矫健,与主人默契十足,如一道霹开乌云的闪电,又似绣花针来回穿梭,手起刀落,血溅四方,岑立的双眼被血糊得几乎睁不开,他闭着眼睛也能知道他在血道上前进,血道两旁的景象飞速倒退,其中有一个是曾护他左右的男人。
左屠耆王实在不是个好伺候的主,荣全这样想着,这个不足十岁的小孩上跳下窜,一刻不盯着不定就爬上树,虽然调皮,但这也是个非常有活力、且天赋极佳的孩子。
他和屠牙一起,每天都捣鼓出不一样的折腾人的方法,让人恼怒,又无法真正生气。
他的父亲是位英勇善战的勇士,正因为如此,这个孩子才一生下来就交给自己照顾,不可思议,他被人交给自己的时候只有大腿粗那么大,现在,已经能率领军队,和自己刀剑相向了。
人样高处爬,水往低处流。刘寇太相信那只卧在枕边的老虎,迟早会被反咬一口,荣全早就看出来了,赵国必亡,常言道“良禽折木而栖”,那他选择了崇延,也是没有错的吧?
岑立躲过朝他当面落下的刀,眼角余光瞥见城门上,那个比自己年长近二十岁的人,竟然还有力气拉满弓。
箭头从岑立耳边擦过,不知射中了谁,与此同时,“轰”一声巨响,城门被圆木撞开,赵军饿狗般争先恐后涌了进去。
第105章 逐鹿(3)
洛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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