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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秋 (江东客)


  白裳和少女窃窃私语了一会儿,接着少女三步并两步,踏着轻功离开了院子,而白裳准确无误地走到韦秋面前,然后单膝跪地,拉住了韦秋的右手,说:“殿下,请告诉我你的名字。”这便是认可了韦秋的身份。
  猝不及防地被人下跪,韦秋慌乱地抽出手,又忙着把白裳扶起来,说话的语气也来不及刻意地加上那股子的玩世不恭,而是像从前一样有些青涩:“你快点起来,不要叫我殿下,我师……父亲他,已经彻底放弃了从前的身份,所以我也并非什么殿下。我父亲给我起名叫韦秋,秋天的秋,不过你以后喊我无归吧。”
  “韦秋……”白裳喃喃道,“从前江湖上的戏云公子指的就是你?”
  见白裳已经彻底接受了自己的身份,韦秋也放松了下来,身上那股欠揍的劲儿又返了上来:“正是在下。但那也是以前的名号了,像我这种青年才俊,向来视名利如粪土,这个外号也别再提了。”
  而且,戏云公子什么的……还有点儿羞耻是不是?
  “魏王他现在在哪儿?”逃避了一夜的问题,白裳终于在天快亮的时候问出了口。
  一夜又是打打杀杀,又是满院子练剑,使韦秋觉得有些困了,他打了个哈欠,擦了擦挤出来的眼泪,有点儿不耐烦地说:“我不是说了吗,我父亲他已经不在了,你怎么就是不信?”
  白裳没有回应,只是兀自走到院子中的梧桐树下,手掌抚着树干,仰起的头颅似乎是在看着满树桐花。夜色薄了,像给世界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黑纱,白裳站在那儿,也像身披了一件纱。
  “住在魏王府时,我问过魏王兄,若是以后天下太平不用打仗了,你打算怎么过?”许久后白裳才开口,嗓音里莫名地带上了一些沙哑,“我那时也不过是说着玩儿的,毕竟他以后是要当皇帝的人。但他却回答地很认真,他说,若是到了太平盛世,他就买上一方小院,在院子里种棵梧桐,到了初夏时节,满院的桐花,别提有多漂亮……可惜我现在看不见了。”
  韦秋看着站在树下的白裳,突然发现,原来心死是这样的,哭不出来,看起来也并没有悲伤到不能自已,但却由魂魄处散着一股孤寂,明明满院都是人,却仿佛世间只剩了他一个。
  但韦圳毕竟没有死,不知道在哪儿浪得自在,韦秋很难代入白裳的悲伤,只能尽力想点儿伤心事,让自己显得难过。“我从小长大的家里,也种着这么一棵梧桐。父亲说过的话,他都没忘。”他宽慰白裳道。
  “魏王兄……他是怎么死的?”白裳终于下定了决心,亲自挑开了这块不能触碰的伤疤。
  这事儿就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您容我编编行不,不然您先睡会儿,明个起来,保准给你圆得结结实实一丝不漏。
  当然韦秋不可能这么跟白裳说,他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扯:“我父亲他……其实当年从汴京逃出来的时候就中了毒,身子一直不好。他在逃亡途中遇见了我母亲,不久后就有了我。母亲生我时就死了,有记忆以来我就是跟父亲相依为命的。父亲身体里的毒一直没有彻底清干净,后来反反复复了几年,身子也愈发的差,我十二岁那年便去世了。”
  除了两人相依为命外,其他都是编的。
  听完后白裳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并不明显,但他自己清楚,哪怕是再在院子里多站上一秒,他都会倒下。
  那年杨花三月,江左的风温柔似水,长江边上,韦圳酾酒临江,左侧站着周岳,右侧站着他。
  “这江山,只要有我的一寸容身之所,便也有你们的一寸。”
  可惜长江的晚风吹不到秦岭,江边的笑谈,也就只剩下了笑谈。
  

  ☆、追贼

  韦秋和周桐并肩走着,两侧依旧是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一般的街道。
  “你昨夜对白裳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周桐问。
  韦秋拿手假装不经意地触碰了一下.身上的木盒,确认它还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怀中后,才问:“哪些话?”
  周桐:“就是你是韦圳的儿子那些。”
  韦秋环顾四周,确认周围没人在看着他们,才凑到周桐耳边,用仅容他一人听见的声音说:“当然……”
  虽然早就有所猜测,但听韦秋亲口承认了,周桐的不安达到了顶峰。韦秋是逆王的儿子,也就意味了他一生都要小心翼翼地隐瞒着自己的身世活下去。当初父亲仅凭着一把剑就可以猜测出韦秋和韦圳关系匪浅,若是真的想查,查清楚两人之间的具体关系还是非常容易的。若是被让旁人知晓了,很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 
  心理建设都已经做了个完全,周桐耳侧才悠悠传来那贱贱的声音:“当然是假的啊,我是个孤儿,是我师父在巷子里捡的。”周桐差点一口老血喷韦秋脸上,索性又听见韦秋说自己是为了钓上来宝藏背后藏着的大鱼,才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
  两人话刚说完还没来得及分来,就被一贼眉鼠脸的男子撞到了一旁。
  韦秋为了让周桐能听见自己讲话,站得同他极近,这男人身子一撞,干脆直接把韦秋撞倒在了周桐怀中。
  事发突然,周桐下意识搂住了韦秋。
  时间好像停止了片刻,两人相视无言,又几乎是同一瞬间腾地一下红了脸,像触碰到了什么极烫的东西一样,快速地分了开来。
  “你他娘的走路给我看着点!”韦秋红着脸,不敢去看周桐,只能回头去骂那撞人的男人。
  周桐转过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男人跑出去没有两步,就见一个姑娘追了上来,口中还骂骂咧咧:“小毛贼,敢偷老娘的玉佩,我看你往哪儿跑!”
  一听说男人是贼,韦秋赶紧地摸了一下.身上,费劲千辛万苦搞到的木盒果然也不见了,便只能加入到追逐小偷的行列中来。
  韦秋废了不少口舌和心血才要回来的盒子,眨眼就给人偷了,把他也气得不轻。
  今天从破晓,一直到入夜,韦秋拢共也就睡了半个下午,其他时间要么在跟白裳虚虚实实地讲他和韦圳两个人这些年的生活,要么就是在宽慰白裳,让他看开点。
  白裳有没有看开、能不能看开,韦秋不知道,他也有想过要不要想办法让师父和白裳见上一面,并且认真的询问了白裳愿不愿意和他一起离开这里——兴许,说不定,哪天在半道上就能见着师父了呢?
  但白裳直接拒绝了他,坚持留在鬼镇,住在按照韦圳的构想建造的小院里。
  他说,说不定魏王兄哪天就能来看看我呢。
  韦秋想了想,决定还是等下次见到师父的时候好好问问他,愿不愿意再见一下白裳这个故人,若是愿意,自己再带他来这里。
  告别时,韦秋也没忘了让白裳帮他算算秦屿的下落。这其实才是他来鬼镇找白裳的主要目的——收了人家赵楼主的钱,总得替人家好好打听打听他想寻的人。
  而且韦秋也有一点私心,秦屿毕竟在江湖上人称称回春鬼手,解毒和下毒的功夫都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韦秋想找秦屿打听一下忘情丹的事情,看看有没有法子让自己在不恢复记忆的前提下把那该死的副作用给去除了,也好过成日里提心吊胆不知道哪一天毒发。
  不知怎么回事,周桐好像对秦屿很有兴趣的样子,打从听说了秦屿没死后,就一直反反复复地确认了好几遍,韦秋口中的秦屿是不是羽春楼的秦屿,韦秋被问得烦了,也懒得理他。
  白裳说他们出了小院一路往西走,在出鬼镇之前,一定能找到和秦屿相关的线索,结果走了半路,线索没有碰着,还把费劲了心力要回来的玉玺给搞丢了,韦秋甚至开始怀疑这贼人是不是白裳派来的。
  还好韦秋的轻功一直没落下,追个梁上君子费不了太大的劲。
  和韦秋一起追贼姑娘也并非等闲人物,一路上周桐都被甩了半条街,那姑娘却一直跟在韦秋身后半步之遥的地方。
  这小偷的爆发力很强,但耐久度确实是不太能打,而且追赶他的人数翻了一番,也让他有些慌不择路,很快就被韦秋追上,并踩在了地上:“嗯?把东西换回来。”
  小偷看着自己瘦小肩膀上横着的那只脚,生怕韦秋被惹恼了想要教自己做人,只能认命地拿出了木盒,老老实实地交给了韦秋:“我,我可以走了吧?”
  “还有老娘的玉佩!”韦秋身边的那姑娘看起来娇滴滴的样子,说起话来气势可一点儿也不虚。
  小偷又瑟瑟缩缩地把玉佩给拎了出来。
  这玉佩是碧玉雕刻成的,是一只展翅欲飞的仙鹤模样,鹤的腿边还细致地刻上了汀州上交错的植株。
  姑娘笑吟吟地去拿玉佩,嘴上还嘟哝着“算你识相”。
  手伸到了玉佩跟前,没碰到微凉的青玉,反倒指尖触碰到了韦秋的手背,只见韦秋将玉佩死死握住,一字一句地朝姑娘问道:“这块玉佩你是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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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桐赶到时,小偷已经没了踪影,路边只剩了韦秋和姑娘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盒子拿回来了没有?”周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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