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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有嘉鱼 (梨花煮粥)


  本少爷听得云里雾里,但听这人威胁要斯幽陪葬,急忙抓过裂涛剑,奔至隔壁,不由分说一把推开房门,屋里两个人对面坐着,见我进来,对视不语。
  斯幽的左侧坐了个黑袍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瞥了我一眼,面凝如水,目透讶色。
  我暗暗吸了口冷气,他奶奶的,这人想必就是陶夜无疑。
  白日斯幽说他俊美异常,本少爷还以为不过是信口胡吹,此刻面对面看得清楚,倒真不含糊,但见他五官宛如刀削,线条分明,目光冷厉得毫无温度,愈衬出那张脸实打实的好看来。
  呆了一瞬,我才想起前来的目的是护卫斯幽,慌慌张张地拔剑出鞘,扬眉道:“你就是紫微之主?上门借东西,怎么这么没礼貌?这可要重点批评的哦。”
  斯幽忍俊不禁,唇边微绽笑容,陶夜却一脸“你是哪家智障”的表情,冷然凝视着我:“与你何干?”转头望向斯幽,不耐道:“永明珠给我,你的条件,本座答允了便是。”
  斯幽嘴角微弯,凝成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慢条斯理地取出一个小木盒来,盒中一颗樱桃大小的珠子焕发着幽幽的蓝光,滴溜溜转个不停。
  陶夜伸手抢过木盒,正眼也不多看我们几眼,起身就走,我追出房门,只见他一袭黑袍在月色下几个纵跃,飘掠如电,顷刻间便不见踪影,不禁脱口赞道:“好轻功!”
  他一来一去,衬托得朱知府家的侍卫全是白领月钱的骗子,竟没一个人发觉,本少爷想到自己竟然发觉了他的踪迹,禁不住心头得意。
  斯幽慢悠悠地接口道:“陶君侯何止轻功高明,十步杀人,千里无阻,也许就是对他最好的赞美。”
  我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在桌旁坐了下来:“斯幽,他刚才提到的沉音,可是莫公子?”
  斯幽眼底笑意渐深,语气却一如既往的平静:“不错,但你不该叫他莫公子,而是步公子。”
  斯幽宛如一本活典故,对江湖上的秘辛无不摸得透彻。
  如今的莫沉音,当年的步梦知,隐藏了一段怎样不为人知的往事。
  郭御并没说假话,的确曾将梦知扔入无常洞里,要这少年受尽折磨而死,但他意志力坚毅无匹,居然硬生生撑了三日,凑巧碰到陶夜的手下来附近采药,听到他在洞里的呼救,遂甩鞭子进去,缠在他腰上,将他拉了出来。
  那手下生得粗鲁,人也直爽,见梦知周身血肉模糊,将他抱到河边,洗了一回,又喂他喝了水,勉强恢复一些力气,睁开眼来。
  河水清澈见底,倒映出他的身影,全身坑坑洼洼,没一处皮肉完整,满是烈火焚烧、毒虫咬噬之后的惨状。
  那年的梦知十三岁,绝顶俊美本已初见轮廓,却被烧得不成模样,混合着沼泽里的泥浆,看上去就像妖魔恶鬼一般,可怖之极。
  他初时觉得那手下面目丑陋,殊不知和此刻的他相比,那手下竟已算得上是一个美男子了,他生性好洁,见状由衷而生厌恶之心,一眼看过,便闭上了眼睛。
  那手下将他带回去,陶夜从未见过受尽这般折磨仍能活下来的少年,大感兴趣,命人请了戚千药前来救治。
  老头儿殚精竭虑,花了整整七年光阴,伐骨换髓,切肤割肉,方才治好梦知的烧伤,尽除他体内的蛊毒,但容貌已毁,却再难恢复昔年隽秀。
  本少爷听到这里,心头恍然。
  难怪我第一次见到莫沉音,便觉得他的眼睛和那张平淡的脸容殊不相称,原来他本该长成一张祸国殃民的脸。
  但他的命虽然保住了,周身骨骼却仍脆弱无比,陶夜费尽心思,找来丹凰雪为他续命,他的聪慧和坚毅在踏入江湖后大有用处,遂成碧落阁主。
  查到幼弟梦暮的下落,他一路来京,于高楼上抚琴,本打算和谷怀钰兄弟相认,但谷怀钰口中的兄长是何等善良温情之人,这些年来他建立碧落阁,杀伐诡谲见过无数,早已其心如铁,何尝仍是那个昏黄岁月里温柔无限的少年?遂决心将此事隐藏在心中,永不提起。
  越樱樱被人暗下寒毒,性命垂危,戚千药穷尽方法,仍无力医治,世间可解此毒者,唯有丹凰雪。
  下毒之人显然深知其中曲折纠葛,一开始便是冲着碧落阁主而来。
  这目的并不难猜到,只是如今的莫沉音,仍不忍见到谷怀钰哀戚欲绝的神情,将丹凰雪拱手让出,送入越樱樱的腹内,解了她的寒毒。
  若无丹凰雪支撑,他也还剩了三年性命,但不凑巧,谷怀钰误会之下,当胸刺了他一剑,深入肺腑,命在顷刻。
  斯幽手里刚好有产自沧海的异宝永明珠,可以延续人的寿命,陶夜知晓此事,从北海一路急追,堪堪赶上我们,向他讨取此珠。
  我听他侃侃说来,一切疑窦都解开了,想起莫沉音一生遭际,不由得同情感伤起来,迟疑道:“斯幽,陶夜适才说他答应你的条件,你向他提什么了?沉音身世悲凉,为人也不错,若有需要之处,我们自然竭尽绵薄之力,何必再提什么条件?”
  斯幽举起茶壶,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提的条件,不过是让陶君侯杀了洛天赐,让他不要再来害我而已。”
  我举双手赞成:“这个条件提得不错,你那个混账哥哥,早该死了。”
  说着心头涌起无限感慨,同为兄弟,沉音何等爱护老谷,怎么到了斯幽这里,就成了你死我活的争斗不休?
  次日景止闲闲说起,昨夜隔壁有些动静,不知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忙问:“姓陶的大半夜来搅扰斯幽,难道吵着你休息了?实在可恶。”但见他微笑摇头,这才放下心来,将昨夜的事同他说了。
  景止听说陶夜为了莫沉音的伤势,一夜急追了千里来向斯幽讨要永明珠,微蹙眉头,一脸的若有所思,沉吟道:“斯幽早就认得紫微之主?”
  我笑道:“斯幽对江湖上的事了如指掌,这位小王爷心思细腻得很,可惜他那哥哥太他奶……唔,太不是东西,一心想着要杀了他。”
  我说得兴起,正想来一句“他奶奶的”,忽然瞥到景止澄澈明亮的眼眸,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硬生生将一句骂辞吞回肚中。
  景止想是看出了我的狼狈,忍不住微微一笑,负手向前走去,我同他唤了斯幽,并肩来到花厅上,辞别了朱知府,准备奔赴南疆。
  朱知府一张脸笑得好比泡开了的橘子皮:“三位公子爷好走,好走。”
  我大度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老朱,叨扰了你一日,你倒是个好样的知府大人,好好干,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如愿见到朱知府满脸的感激涕零加受宠若惊,本少爷趁机向他讨两匹好马,朱知府一拍胸脯,忙命人牵了几匹骏马来,站在庭院里,昂首阔步,大有“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的气概。
  本少爷瞧得欢喜,兴冲冲又夸了他几句,让老赵换了马,请了两位公子坐上马车,大剌剌向南疆进发。
  朱知府家的骏马不凡,跑起来又轻又稳,赢得老赵的连声夸赞。
  说也奇怪,这一路上几匹马再没闹过病,每日里赶路十分积极,只过了两三日,就已抵达南疆。
  景止近日和斯幽铺开棋局,对弈为乐。景止从小就被大学士夸赞说有国手的潜质,我每次同他下棋,都输得毫无悬念,没想到斯幽竟和他有来有往,厮杀了整整两日,胜负兀自难决。
  这两人棋力高明,我在旁边看得半懂不懂,十分气闷,眼见终于到了南疆,想到应该摆出征南将军的威风,意气风发地整理了一下衣袍,兴致勃勃地钻出马车来,清了清嗓子,正想朗声说一句:“大伙儿辛苦了。”
  看清眼前场景,本少爷的话凝在喉咙处,钻不出来。
  从前听老爹说战场险恶,有死无生,我还以为是老爹随口吓唬我,今日来了真正的战场,不由得心中一悸。
  其时暮色沉沉,长烟落日,起伏连绵的青山围着一片茫野,鹤嘴型的山谷两侧高崖耸立,直插入云,当中宽阔的土地上大大小小堆积着不少帐篷,青毡积野。


第26章
  想是刚刚经历了一场作战,荒烟弥漫,血迹斑驳,不少伤残士兵尚且拖着兵器,正在往来巡逻。
  我小时候在镇国公府里享了不少福,后来随师父学艺,虽然吃了些苦,但师父师娘一向将我当亲儿子看待,对人间的惨酷之事,我素来不大了解,此时眼前突兀地蹿入残肢碎骸、鲜血淋漓的情景,才发现自己能有父母恩师的庇护,实在是上辈子修了不少福缘。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见了我们前来,带了几个士兵快步奔到马车前,齐刷刷地拔出刀,满脸戒备之色,喝道:“是谁?”
  我收回心头感慨,摸出御赐的征南将军金牌,在他眼前晃了一晃,沉声道:“领我去见你们唐元帅。”
  那胡子不由分说,横刀架在我脖子上,说得粗声粗气:“什么鬼牌子,俺不识字!你到底是谁,再不说,俺将你脖子上的大头一刀砍下来!”
  本少爷一口老血险些儿喷了出来。
  景止缓步踱下马车,拱手笑道:“方统领,一别数年,可还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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