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注意到了,温行的情绪不对劲,他们生怕自己又不小心说错什么。
烦躁与不安如影随形,温行只感觉身心疲惫。
沉默在小小的轿子中蔓延。
好半晌后,温行才终于平复下心情,理清思路,突兀地开口道:“所以呢?你们又有什么证据向安隆帝证明我是养子?”
北朝有一条律例,但凡有人意图谋反,重则株连九族,轻则全家流放。府上若有奴仆也一律充公或发配,无一幸免。
除了一种情况——不知情的养子。
与本家无血缘关系,对本家谋逆一事不知情的养子罚紧闭半月,其后一切生活照常。
对于温行的不知情安隆帝十分清楚,但是这“养子”一层实在难以证明。
按照温广和许云宁收养他又没打算好好对他这点来看,想从他们那里下手是不可能的。
云念自然也明白这事,皱着眉没有回答。
意即并没有证据。
温行轻轻地笑了,笑容里掺上了不知真假的闲适。
他说道:“所以你们就不要白费力气了,让我死吧,死了算了。”
温行真的完全放弃了吗?
不可能。
他只是不想再让别人参与进来,他怕再参与下去不知道又要爆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他已经承受不来了。
把话说完,温行不再逗留于轿子,忽视掉斐清和云念的阻拦毅然下轿。
那小守卫还在轿子不远处候着,本来就只是随行一段时间的同伴似乎已经回去交差了。
“温公子。”
见温行出来,小守卫立即疾步走到他身旁。
温行勉强冲他笑笑,道:“辛苦你了。”
小守卫连忙抱拳道:“不敢当。温公子可还要去温府?”
“不了。”温行将目光渐渐移到气势宏伟的皇宫宫门上,深沉平静,“我要去求见陛下。”
虽然坏消息接踵而至,但温行依然不会选择安静等死——尤其时明明还有生的希望时。
前世的结局如此憋屈,今生怎么能比前世更糟糕?
小守卫不知晓其间隐情,顺从地跟随温行一路回到了明远宫。
然而此时的明远宫内不仅有安隆帝,还有太子谢衣。
“臣温行叩见陛下、太子殿下。”
从得到准许进入明远宫到规矩行礼,谢衣的视线始终锁死在温行身上。然温行除却行礼时顺带提及外,完全将谢衣的存在忽略掉。
安隆帝可不想理会这两人间的情情爱爱弯弯绕绕,掀起眼皮懒懒地瞥了眼温行,淡淡道:“朕不是给你一日时间处置后事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启禀陛下,”温行直起腰板,一双浅褐色的眸子定定置于安隆帝身上,“臣此番前来唯有一言想说。”
温行顿住,得到安隆帝眼神默许后才铿锵有力地说出三个字——
“臣无罪。”
尚且蕴着虚弱之意的三个字却如一击重锤,砸在宫内另外二人心头上。
不久前还自行请罪的人忽然改口说自己无罪,这不摆明了戏弄皇帝么?
安隆帝眉梢轻扬,隐隐透着不悦,到底没有当着谢衣的面发作,询问道:“怎么,你是要同温氏撇清关系么?”
“正是。”温行无所畏惧地迎着安隆帝渐沉渐深的目光,“就在方才,臣从幼时的贴身小厮口中得知,臣只是温氏养子,与温氏并无血缘关系。”
“臣今早之所以会向陛下您请罪,是臣认为臣体内流淌着同谋逆之人一样的血,不以死谢罪臣心难安。但若臣的小厮所言非虚,那臣就没有什么难安一说——臣还想继续为北朝效力,怎甘愿因着莫须有的血缘抱憾而终?”
温行一字一句说得分外真诚,加之他本就面色苍白,一时间竟让人忍不住动容。
关于在家中的处境,温行曾经也同安隆帝提及过,此言虽实属不孝,从他口中出来也无可厚非。
安隆帝面沉如水,不置一词。好半晌后他才缓缓开口,将这问题丢给了谢衣。
“太子,你觉得呢?”
谢衣似是沉吟片刻,随后才不紧不慢作揖道:“北朝历代皆讲究一个‘仁’字,儿臣认为温行此言亦有其道理,还望父皇给他一个自证的机会。”
“哼,恐怕是你想给他一条生路罢。”安隆帝轻哼一声,还是没有拂了谢衣面子,沉声道:“既如此,朕限你三日内给出能证明你是温氏养子的证据——你那小厮不算。”
三日时间看似紧迫,不过于温行而言也算足够了。
偌大个温府,三日时间他就不信他翻找不出什么东西来。
温行低声谢过了安隆帝,毕恭毕敬退出明远宫。
只是走出明远宫不远,温行就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他顿在了原地。
“不知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温行回眸,浅浅的眸色中只有一片漠然,就好像他和谢衣只是见过几面的陌生人。
谢衣脚步一滞,一手紧了紧,片刻后方才压抑住万千情绪,故作镇定地说:“你若有需要,这三日内可以继续住在东宫。”
“多谢太子殿下好意,不过不必了。”温行拒绝得很干脆,“微臣自有住处,不劳殿下挂心。”
作者有话要说:洛汐:突然在想,下一章是要甜回来好还是继续虐好呢_(:з」∠)_
谢衣:你虐一个试试?
第五十一章
但是下一刻,温行右手忽然传来一阵拉力,措不及防之际被谢衣抱了个满怀。
不等他开始挣扎,谢衣又附在他的耳边,轻声道:“关于前世,你应当有很多问题想问吧?”
温热的鼻息喷在耳畔,温行一愣,忘了挣扎。
事实上谢衣所言不差,他确实有很多问题想问,只是碍于身份只能一直憋在肚子里而已。
谢衣看穿了他的想法,低低地笑了一声,松开他退到一个最合乎礼仪的距离。
就好像方才不过是他见温行要摔了出手去搀扶一把。
“孤知晓你今日心情不好,所以明夜亥时,孤在东宫等你。”
谢衣只说了“等”,话语间却带着笃定。
温行双手微紧,半晌后缓缓松开,轻声道了一句“好”。
就算再怨恨,温行还是想要听一听谢衣亲口所说的事实,抱着那最后的侥幸去询问他,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这之前,他还是要先回温府,先去找到能让他暂时脱离生命危险的证据。
当温行走出皇宫后,又发现谢衣贴心地给他备好了轿子。一时间他的心情有些许复杂,到底没有拒绝谢衣的好意,坐着轿子赶回温府。
温府的大门已经被封条封上,平日里从外来看气派无比的将军府一下子冷落萧条。
温行伸手轻轻抚摸那冰冷无情的封条,忽然之间想起云乌族的那个“诅咒”——
客梦异乡无愁怨,行迹故国寥飞燕
乌台污案诬何冤,祖毁族亡足离散。
如今看来,竟也算得上是个祖毁族亡足离散。
没想到这短短的四句诗,还真成了他两世的写照,不愧为云乌族的诅咒。
温行勾起一抹苦涩的笑,缓缓撕下封条,推开吱呀作响的大门。
因着对温行的宽限令,安隆帝还未对温府进行抄家,只是先暂时集中看管所有奴仆并封闭温府。
整个温府静得连银针落地的声音都能一清二楚听到。
温行轻叹一口气,同始终跟随的那个小守卫一同开始寻找。
只是老天总不愿遂温行的意,两个人从白天探寻到夜晚,又从夜晚搜查到白天,偌大个温府竟然真的连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找不着。
温行心里不由得升起疑惑。
是温广许云宁将这件事情掩饰得太好了,还是云念猜错了?
他很快排除了后者。
云念性子谨慎,若非有十成十的把握不会轻易认定一件事情。
那假如是前者,温广许云宁又何必如此费心将他养子一事深藏至此呢?
疑云伴随着阴云一同萦绕在心头,闷闷得束缚住温行的心脏。
“温公子,还要继续吗?”
一夜不得眠的小守卫眼底爬上青黑,看起来疲惫至极。
小守卫本身就只有负责监管温行这个职责,却任劳任怨帮了他这么久,实属好心。
温行也不好意思继续麻烦他,吐出一口浊气,浅笑道:“不必了,太麻烦你了。实在找不到就算了吧,都是命。”
他说得淡然,实际上心里头笃定着一定还会有转机的。
这是一种源自内心的预感,一种莫名升起的预感。
温行在院中捡了个比较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坐,背靠假山仰望天空。
“就这么放弃吗?”
小守卫的声音中透着不甘心。
温行笑而不答,伸手召小守卫过来。
“来这坐会儿吧——如果你嫌脏,站着也没问题。”
小守卫不明白温行是什么意思,只得顺从地过去,在温行身侧不远跟着席地而坐。
温行冲他笑笑,示意他抬头看:“你能看到什么?”
广袤的蔚蓝被厚厚的云层遮盖,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小守卫如实回答:“厚厚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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