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棠道:“逃命去吧。”
傅文玉的手蓦地一顿,放下手中的剑,抬起眼帘,问道:“为何?我刚刚平息了叛乱,正是百废待兴、安抚天下的紧要时刻,为何要逃?”
慕容棠走至大殿中央,驻足停下,看着傅文玉,面色平和,声音亦是和缓,道:“民怨四起,你是罪魁祸首,百姓必定要杀你泄愤。铲除暴君的喊声此起彼伏,你,听不到吗?”
傅文玉站起身,透着窗格射进大殿的一束光线映照在他苍白却坚毅的脸上,君威凛然,气度万千。
傅文玉道:“这声音如同刮耳之风,日日回响在耳侧,不过,这又能怎样?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我是天子,岂有畏惧退缩的道理?倒是你,你在这两年里的所作所为,我全部都知道。你这样费尽心机的笼络人心,不过就是在等着这一天将我取而代之。你也好,你五哥也好,天下人也好,不过都是觊觎这个位置。”
傅文玉拍了拍身下赤金的龙椅,而后,将一个东西扔给慕容棠。慕容棠接过来一看,是那个虎牙坠。
那年被傅文玉拿去之后,自己几番讨要,傅文玉都不肯还回来,并说:‘要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只要我在你身边一天,我就会拼尽全力的保护你。只有我可以保护你。’
而今,自己早已将这个东西忘记了,他却又突然的还回来。
慕容棠攥着那虎牙坠,怔怔的看着傅文玉。
傅文玉洋洋得意的放肆一笑,道:“你五哥已死,这个算是他的遗物。”
慕容棠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傅文玉道:“不要这么惊讶。这个结果难道不是意料之中吗?不过你放心,你五哥死的没有痛苦,长剑穿心,一剑便咽了气。是我亲手了结的他。看在你的情面上,我让你五哥死的很体面。”
慕容棠早已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不论是他死,还是五哥死,都早已在心中设想了无数次。最好的结果是他两人一同活下来或者一同死去,而最坏的结果,便是如今这样,一人死去一人活着。
这是最令自己痛苦的结局,因为不论死去的是谁,自己都会难过,却无法向活下来的那一个人报仇。
自己不能杀了五哥,也杀不了他。
即便自己以为自己应该是恨透了他、最想要将他杀之而后快,可是他此刻就在眼前,自己却下不了手。不,不是下不了手,而是自己从未真的想过要对他下杀手。
慕容棠眼中酸涩,哽咽一声,最后收起那个虎牙坠,转身向殿外走去,低声道:“你走吧。”
即将跨出殿门之时,只听咣当一声,一柄长剑猛地刺过来斜插在地上。刀身猛烈的摇晃着,发出阵阵回响。
慕容棠当即惊在了原地。
傅文玉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缓慢却坚定。
傅文玉道:“你心里其实是想杀我的吧。不为了你五哥,也不为你皇姐,不为你失去的任何一个人,只是为了你自己,你,是想杀我的吧。从我强迫你的那一夜开始。”
那些久远又模糊的记忆,为何要再提起?就让它在逐日消弭的悲伤过往里无声无息的沉默散去吧。
慕容棠道:“那样不愉快的曾经,我已经忘了,不必再提。”
傅文玉闻言有些意外,眼眸怔了怔,蒙了一层水雾,抬眼止住了要流出的泪,不屑一顾的轻哼一声,低声道:“即便你原谅了我,今日我也不会放过你。”说着举起手中的剑,指着慕容棠的背影,冷冷道:“我还没有打算要放弃天下,你的存在是对我最大的威胁。拔剑吧。一切听天由命。”
慕容棠恨他那句‘你是我的威胁’,转身拔起剑,与他较量起来。
两人互不相让,长剑交错飞舞,在空旷冷清的大殿之上发出激烈刺耳的撞击声。
慕容棠的招式之间,是毫不掩饰的嗔怪与埋怨:在我与天下之间,你从未犹豫过。你曾经为了天下放弃我,如今又要为了天下杀了我。
我会告诉你,你是错的。
我会将你打倒在地,狠狠打醒你,然后毫不留恋的潇洒离去,到那时你就会知道,你视若珍宝的‘天下’在我眼里一文不值。你的猜疑是多么可笑,你的顾忌是多么愚蠢,你并不了解真正的我。
慕容棠怀着这样的心情,一心只想打败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竟不知不觉间在他的诱导下打着徐家枪法的招式。
以往自己练习时,他都会带着自己一起练,而最后一击总是痛快至极的刺穿木偶的心口,将木偶劈成两半。
可是今日,原本与自己交手的他,最后却忽然收手,站在了剑刃之前,如那个木偶一般,被一箭穿心。
慕容棠瞬间慌了。
傅文玉拔出胸口的剑,扔到地上。伤口处顿时鲜血直流,霎那间浸染了整片衣襟。
傅文玉整个人沉重的跪倒在地,慕容棠连忙奔过去扶住他,一手按住那不断流血的伤口,道:“我没有想杀你!”
傅文玉似要说话,张开口的瞬间,鲜血沿着嘴角流下来,傅文玉缓缓道:“我知道。”
慕容棠的手已被染红,温热的血流却依旧不住的涌动出来。慕容棠道:“我去叫太医。”
傅文玉一手抓住他的手臂,断断续续道:“傻瓜......还哪里来的......太医......我早已......将众人遣散......了......”说着,又猛地呕出一口鲜血来。
慕容棠抬起另一只手去擦他嘴边的血迹,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是要重整旗鼓安定天下?你不是要除去我这个威胁继续做你的皇帝?为什么又骗我!”
不知是因为慌张还是紧张,慕容棠说话之间,声音都在颤抖。
傅文玉的手抓住慕容棠的手腕,艰难道:“这天下.....是送给你的......是你的.....你......离宫三年......我生不如死......今日......终于能够......解脱了......”
傅文玉说到此,又呕出一口血来,因骤然失血过多的缘故,言语间已经有气无力。
慕容棠看着那止不住的片片腥红,眼眶泛红,劝阻道:“别再说了。”
傅文玉歇息片刻,喘息变得粗重起来,却依旧道:“只是对不起你......借了你的手......你不要怪我......因为......就算是......死......我也不要......断了与......你的关系......”
慕容棠道:“我不怪你,只要你不要死,你做了任何事我都会原谅你。”
傅文玉闻言,努力的弯了弯嘴角,勉强摆出一个惯常的微笑,道:“......好......温暖的......表白......忍不住......又想吻......”
慕容棠不待他说完,一手扶住他的头,吻在他苍白的有些干涩的唇上。慕容棠一生都忘不掉弥散在两人口中的血的味道,那个属于他的味道。
傅文玉的脸色已经惨白,血流了一地,连抓着慕容棠手腕的力气也没有了,额上渗出一层细密汗珠,粗重的喘息着。
摸到慕容棠手腕上那根红绳手链时,傅文玉的嘴角微微的弯了弯,一双黑亮的眸子闪烁着喜悦的幸福目光直直的看着慕容棠,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最后问道:“这些年......你有没有......为我......心动过.....哪怕一刻......”
慕容棠闻言,眼泪瞬间流下来。
只是不待他回答,傅文玉的手已经滑落下去,整个身子失去了支撑骤然倒在了慕容棠的怀里。
这一瞬间,慕容棠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浸满鲜血的手依旧按在傅文玉的胸口。一直到傅文玉的身体冰冷,一直到温热的鲜血冷却凝结,慕容棠紧抱着怀里僵硬的一动不动的人,怔然流泪。
斜阳的余晖逐渐淡去,残余的光亮与温暖一并消失在长夜之中,大殿内外一片死寂,安静的让人窒息。
慕容棠听不到傅文玉的呼吸,也听不到他的心跳,甚至听不到自己的眼泪滴落的声音,什么都听不到,整个世界只剩下一阵阵眩晕的鸣响。
抱着傅文玉跪了一夜,直到第二日的晨光来临,慕容棠的脑子里依旧是盘旋不散的那几个字:
他......死了?
......死了。
......死了......死......
慕容棠一夜之间,不懂‘死’字为何物了。
当长安城的百姓‘灭暴君,止战争’的呐喊声如潮水般涌向皇宫时,那震天的愤怒之声惊醒了沉浸在痴念中的慕容棠。
慕容棠很清楚,自己杀了傅文玉,立了一大功。自己此时此刻就该站起来,走出去,将傅文玉的尸体丢给那群怒气滔天的百姓,任由他们对着尸体唾弃、泄愤。将他五马分尸也好、炮烙凌迟也好,甚至削骨剃肉、挫骨扬灰也在所不惜。而自己,则将在万众拥戴和欢呼之中,登基即位,复国称帝。
可是那双腿,就好像生了根深扎进地下一般半分也动弹不得;那双手臂,依旧紧紧的拥抱着怀里冰冷的人。
慕容棠听着那由远及近,即将冲破城门凶狠而来的怒潮,低头在傅文玉的长发上深深吻了一下,颤抖着嘶哑的声音,喉间苦涩道:“我们走。”
第38章
激愤的百姓闯入皇宫后,没有找到傅文玉的尸体,便将皇宫洗劫一空,而后,一把盛怒大火烧毁残余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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