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棠在慕容清的衣袖中找到一方绢帕,上面绣着傲雪红梅,并附有两句话:故国狼烟起,残魂归故里。
慕容棠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哭了,短短几日之内,至亲接二连三的骤然离去,面对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和失去,慕容棠感到自己已经痛到麻木了,连伤心流泪的力气都没有了。
慕容棠独自一人站在灵堂中,看着三个人的灵牌,双眼红肿却面无表情。
傅文玉不知何时走进来,不痛不痒的说道:“不过死了几个亲人,伤心几日就算了。你打算一直都这么不吃不喝吗?”
慕容棠几日来滴水不进,本感觉气虚体乏、头脑昏沉,此刻听到傅文玉的话,顿觉怒气充盈全身,只是要开口说话时,才觉底气不足,喉咙干涩,声音嘶哑道:“滚出去。”
傅文玉只当作没听到,继续说道:“你可知这天下每天要死多少人?一场战事下来,又要死多少人?就只有你有亲人吗?就只有你失去亲人会伤心吗?可要是全天下的人,个个都像你这样,死了几个亲人便不死不活一般,那这天下的人岂不是早就死光光了?”
慕容棠攥了攥拳头,道:“他们为何会死,还不是因为你。你害死这么多人,毫无忏悔之心,却在这里大放厥词,出言不敬——”
慕容棠话未说完,一拳砸过去。
傅文玉接住慕容棠的拳头握在手里,强硬道:“我忏悔能怎样?你伤心又能怎样?人死不能复生,你再如何折磨自己,他们都是看不到也听不到,死了就是死了,了断尘世,重为尘埃。可是活着的人总要想办法活下去!像你这样一蹶不振,受不住打击的人,不如去死,反正你继续活着也只会成为别人的累赘和麻烦而已。”
慕容棠气到说不出话,满心压抑的悲愤如火山爆发一般再也控制不住,‘啊——’的一声怒吼,猛的一拳将傅文玉打倒在地。
慕容棠发泄之后,全身一软,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傅文玉爬起来,走过去,跪下身子抱住慕容棠,道:“生死不是你我能掌控的事情,即便再不舍,也要放手接受,然后带着他们的回忆从容的活下去。活着,本身就是这样的事情。欢喜幸福只是昙花一现的短暂回忆,悲苦哀痛才是无休无止的与生命相伴,而我们只能在这无尽的伤心难过之中,大哭一场,然后继续活着。”
慕容棠道:“一切都是因为你,若死的是你,我一定不会伤心难过,为何偏偏你不去死......”
傅文玉对他的话,丝毫不感到意外,闻言只是抱紧了他,低声道:“你恨我,我便放心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然不可逆转、再无转机,恨我吧,一直恨下去吧。”
心中因为缺失了‘爱’而留下的空荡,或许只有‘恨’才能填满支撑起来。
慕容棠的眼眸微微一动,原本已经哭到泪尽的眼睛,再一次热泪汹涌。低头靠在傅文玉怀里,双手死死攥着他的衣服,痛快淋漓的失声大哭。若这世间还有什么人可以懂自己的委屈和无助,那也只有他了。不知不觉间,自己竟是这么依赖他。
伪装的坚强再怎么无懈可击,也总会在某一个人面前卸下防备。
傅文玉抱着慕容棠让他哭了个够,哭到筋疲力竭,哭到心力交瘁。哭到心中积压的满满悲伤如落雨的泪涌一般,流淌干净。
慕容棠哭累了,在傅文玉的怀里昏睡过去。
待醒来时,发觉自己已躺在了床上,而傅文玉还未离去。此刻就坐在床边,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傅文玉道:“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荣贵妃的事。原本你五哥密谋造反的事,我已将知情人全部处决,此事只有我知道。不曾想那日在书房,被娴贵妃偷听到了,她便故意将此事泄露给你皇姐。你皇姐一定是不想拖累你五哥,所以才会如此。”
慕容棠听完之后闭上了眼睛,心痛,却只觉双目肿痛,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傅文玉道:“棠儿放心,待那贱人生产后我便赐她自尽,以慰你皇姐的在天之灵。而你如今要做的事,就是节哀顺变好好活着。”
慕容棠已经厌倦了‘生’、‘死’这样的字眼,闻言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木然道:“你走吧。”
慕容棠卧床休养期间,傅文玉每日来探望都被拒之门外。月余之后,慕容棠弃了荣王府,迁居长安城外三百里的凤皇城。封关锁城,断绝与北秦的一切往来。
而邺成义与荣贵妃的死讯很快便传到了慕容晖的耳朵里,慕容晖非但没有安分,反而盛怒之下,杀了刑占等数十位忠心北秦的将领,公开与傅文玉对立,向北秦宣战。
第37章
两年后。凤皇城。
城外的梧桐遮天蔽日,初夏的晨光透着宽大墨绿的梧桐叶洒下来,在地上映下星星点点的斑驳叶影。而文息殿内的海棠,花开满树,姹紫嫣红间,清风徐过,花枝灿灿缤纷摇曳。
慕容棠坐在案前,安静的望着窗外那颗海棠树,神思游离。
往事如烟,海棠依旧。
荣喜愁眉苦脸的从殿外走进来,见到慕容棠,先是叹息一声,而后道:“王爷,又有难民堵在城门口了,吵着嚷着要进城。”
慕容棠‘恩’了一声,淡淡道:“依旧放进来便是。还有,我说过了,不要再称呼我王爷。”
荣喜道:“小的叫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王爷恕罪。可是王爷,小的就是不明白,王爷既然断了与皇上的关系,为何还要管那群难民?皇上与五殿下这一仗,打起来就是两年,闹的满天下都是难民,皇上自己都不管了,王爷总不能帮他一直这么照顾下去啊。再说,城里的粮食也供不起啊。”
院中的海棠开的正盛,满树海棠花盛开,远远看去,如一片粉色花海般绚烂夺目。
慕容棠的目光依旧望着窗外,慢慢道:“不是为他,我只不过是可怜那些百姓而已。”
荣喜道:“王爷若是真的只是可怜百姓,那为何还要管朝中的那些大臣。去年王亥大人病故,王爷便送了银子给他的家眷。”
慕容棠道:“王大人是五哥的岳父,与我也算是亲家。五哥五嫂都不在身边,他病故离世,我自当替五哥尽一份心意。”
荣喜道:“可是上个月宁威将军殉国,王爷又送银子给他的家眷。王爷与宁将军可不是亲家。况且宁将军与王大人都是皇上的左膀右臂,皇上都没王爷做的周到的。”
慕容棠道:“宁将军为人忠勇耿直、刚正不屈,我只是钦佩他的气节而已。”
荣喜道:“这两年一直战乱,百姓叫苦连连。小的私下里听说,百姓对皇上和五殿下都是怨愤深重,都盼望着不论他们两人谁胜谁败,只求他们早点打出一个结果来。最好他们两人同归于尽才好。”
慕容棠移开视线,看了一眼荣喜,认真道:“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
荣喜道:“是,小的知错。小的也只是听说。不过小人也真心觉得这天下就该由王爷这样的人来掌管,这样百姓才有太平日子过。城里的难民也是这样想的,都希望王爷做皇帝呢。”
慕容棠道:“我对天下并无兴趣。避世于此,也是想求一时清净。”
可是注定是求而不得的。他与五哥这一战,自己虽不参与其中,但却无时无刻不再担忧焦虑。这一仗,不论胜败如何,不论谁输谁嬴,自己都不会开心。
终于,两个月后,战争结束。
慕容晖战败。
四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最后单枪匹马与傅文玉决斗之时,重伤在傅文玉刀下。生死不明。
而傅文玉虽胜,却输的一败涂地。六十万大军死伤惨重、所剩无几,输了将士更输了民心。
两军在通江交战,久战不决。通江一带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方圆几十里外就可以闻到血腥尸臭的味道。
慕容晖苦战不敌,率部后退,从通江一带退至天险以内,在天险沿途布下重重机关陷阱。
傅文玉却全然不顾,六十万大军彷佛铁打的人肉盾,送死一般向着天险横冲直上。傅文玉就是用数十万将士的尸体铺砌了一条踏破天险的屠路血道。
百万将士,多少温暖人家的儿子、丈夫,近乎尽数命丧一场战事之中,战事终结之日,民怨四起,起义不断,而这一切的罪恶矛头都指向了得胜而归的傅文玉。
傅文玉的天子之位岌岌可危。
长安城内哀声四野,黄纸满天。皇宫内花叶满地,萧索空荡。从宫门至大殿,除了吊死在参天古树下的荣顺的尸体外,再无一人。
可是当慕容棠见到傅文玉之时,傅文玉的脸上却不见一丝一毫的焦虑之色。穿着一贯的黑色龙纹长袍,坐在大殿之上,悠然的擦着手里的长剑。
慕容棠推开殿门,阳光照射进大殿之中,平添了几分暖色。软靴踏在殿中的白玉地砖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慕容棠一步一步走的很缓慢,注视着傅文玉一直微微低着的脸颊,淡淡道:“难得你还能如此悠闲。”
傅文玉依旧是那一脸的满不在乎,并未抬头,道:“难得,你还会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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