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认得这花儿吗?”一温和的男人声音问。
声音透过如意花窗清晰传来。一个稚童回答:“是月季。”
男人笑道:“这是牡丹。”又说,“阿满累了?爹背着你。”
沈庭央一时出神,不由自主地走到墙边,慢慢地随着他们往前。
墙那边,稚童趴在爹爹肩头,咿咿呀呀地念诗:“梦到江南梦却回……梦归何处得身归……”
男人问:“忘记下一句了?”
稚童奶声奶气地说:“我比轩哥他们都笨……”
男人温声道:“不笨,阿满是爹的骄傲。”
沈庭央一怔,倏然想起沈逐泓温柔的神情。
“爹可是永远以你为荣。”
“对你要什么原则?”
隔一道白墙,沈庭央胸腔酸涩得发痛。他小心翼翼跟着那父子,像是寒冬之中,想要贪婪的汲取些许温度。
稚童在爹爹肩头犯了困,迷迷糊糊道:“轩哥说,读不好书,爹就不要我了。”
男人笑了笑,温柔地道:“不会不要你的,阿满是爹娘的命。”
稚童不大能明白,慢慢地睡着了。
沈庭央却泪如雨下,靠在墙边缓缓滑下去,已是肝肠寸断。
——“小王爷,你是我的命。”
他埋着头,无声绝望地张口:“你也是我的命啊。”
寒风骤起。
天色渐暮,沈庭央擦掉眼泪,浑身颤抖地站起来,去井边舀水。
冰冷的井水洗了四五次脸,才终于恢复些许,他隐隐觉得自己发烧了,却无暇多管。
他去灶间吩咐一刻钟后给帕赫启送药,小厮来传话,说书院主簿让他给城中府衙送文书。
沈庭央一刻不得闲,赶到府衙,文书一项项落印,辗转冗杂的流程,总算赶在府衙落锁前,滴水不漏把事办好。
书院主簿等的急,又派了小厮来催,沈庭央便把文书交给小厮,自己则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夜幕笼罩,寒风一过,一场大雪降临。
城中处处灯笼暖光亮起,大雪纷纷扬扬,万千灯火,沈庭央发梢、肩头落了雪,慢慢地走着。
他所有的悲痛欲绝仿佛找准了一个爆发的出口,渐渐发起高烧,却浑然不觉。
雪愈下愈大,凛风卷着他衣袍,经过无数个灯火门户,他终于轰然倒下,在街边墙角缩成小小的一团。
骏马一匹接着一匹飞驰而来,烈风裹挟飞扬的雪粉,止蹄于銮金楼门口。
离沈庭央几步远,气势肃杀的武者们翻身下马,跟在一人身后,往銮金楼里走去。
打头那人,肩头大氅落了雪,身影在灯笼光下修长,正是燕云侯,花重。
第7章 大梦
一行人正要进去,花重身边的一个小男孩儿突然放慢步子,指着墙角暗处的一团身影:“那个人长得有点儿像苏侯爷。”
旁边一紫袍男人半开玩笑道:“小桑梧,你这一路,但凡见着眉清目秀、年纪相符的少年,都说人家像苏家人。”
小桑梧叹气:“万一错过了怎么办?崇宁王小世子也就这个年纪嘛。”
花重止步在原地,望着那角落里蜷缩着的人影。
沈庭央身上落了一层雪,脸色苍白,唯有眉目乌发浓墨重彩,半隐在街边灯笼光的阴影中。
旁边的紫袍男人长身玉立,摸了摸下巴:“看打扮,不是流浪的”
“是生病了。”花重淡淡道。
小桑梧又是忧虑又是犹豫:“那……”
花重穿过簌簌的风雪,一边解下肩后重锦大氅。
厚重的大氅将昏迷的沈庭央从头到脚包裹。
他意识浮浮沉沉,恍惚中,带着温度的重锦覆盖了全身。身上一轻,就到了一个人的怀抱里。
花重就这样抱着他,走进灯火辉煌的銮金楼。将漫天风雪落在身后。
穿过笙歌鼎沸,一步一步走过层廊灯影,沈庭央昏沉在安宁的温暖中。
黄昏檐下的夕照,靠在父亲肩头的笑语,乌伦古河畔的野花……
梦里不知身是客。
“找大夫来。”小桑梧万分担心,摸一下沈庭央滚烫额头,立马缩回手,“跟着火了一样!”
紫袍男人笑他:“你手冷,摸凉水也是烫的。”
小桑梧气道:“燕慕伊!你……”
燕慕伊示意他消气:“大夫马上就来了。”
沈庭央靠在榻上,身上仍裹着花重的大氅,浑身烧得如烙铁,偏觉寒彻骨缝。
大夫很快来问诊开方子,人进人出,最终,锦绣温暖的房间里静谧下来。
燕慕伊慵懒地坐在椅子上,细细打量沈庭央:“这也长得太漂亮了。”
花重在锦榻另一头,微微阖上眼:“沿途打听,还有什么消息?”
燕慕伊抽出腰畔长剑,细细擦拭:“崇宁王府小世子,似乎很擅长摆脱追踪,几乎没留下任何踪迹。一帮路匪抢过他银钱玉佩,有家黑店客栈差点绑过他。巧的是,已经有个人挨个儿找去,将他们杀得七七八八。”
花重抬眼:“什么人?”
燕慕伊:“是个独来独往的剑客,瞧那手腕,必在天极榜之列。”
又道:“小世子从前出门在外一概戴着面具,咱们沿途清理的刺客,皆审讯不出那小世子的长相。”
花重道:“崇宁王把他保护得很好,那剑客应当是他身边的人,也在找他。”
燕慕伊想了想:“这就说得通了。是薄胤还是青涯?”
花重:“定是薄胤。”
燕慕伊:“他是不是叛了?否则怎会把人弄丢。”
花重思忖片刻:“倒也未必。”
药煎好,小桑梧急匆匆端来:“快,快给他喝药!”
燕慕伊:“……你想烫死他?”
小桑梧仔细把药晾好:“行了,让他喝!”
两人面面相觑。
此行没有带仆婢。小桑梧不会喂药,燕慕伊表示自己不敢碰花重带回来的人。
燕慕伊不假思索道:“銮金楼里,温香软玉多得很,都很会伺候人,要么叫一个过来喂药?”
小桑梧气得够呛:“你少乱来!”
花重抬眼不经意一瞥沈庭央,目光忽然定住。帐幔内静静沉睡的小少年,一闪间与记忆中某个画面重叠。
他道:“桑梧。”
小桑梧即刻停止与燕慕伊拌嘴,转头清亮地道:“侯爷,怎么?”
花重坐到沈庭央身边:“我喂他罢。”
那两人始料未及,顷刻闭了嘴。
小桑梧将药端过去,花重坐在沈庭央身边,一勺一勺,耐心地把药喂完。
小桑梧又递过去一碗温水,花重也给沈庭央喂着喝了。
沈庭央被苦得无意识间蹙眉。小桑梧出门要了一碟松子蜜糖,给他含了一颗。燕慕伊拎着小桑梧离开,关上了门。
沈庭央靠在榻上,陷在柔软芬芳的织锦靠垫上,头痛欲裂。
他艰难地睁开眼,高烧令他视线模糊,耳朵里翁鸣。
他发觉四周陌生,陡然失去了安全感,模模糊糊看见身边坐着一个人,登时出了一头冷汗,僵硬着不敢轻举妄动。
花重有些奇怪,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沈庭央眸子里尽是血丝,两眼茫然,显然视物不清。
“听得见么?”花重略靠近些。
沈庭央耳朵里翁鸣得像是有一群马蜂,费力辨别字音,才点点头。
花重感觉到他的不安,于是把手心贴在他额头摸了摸,又轻轻握住沈庭央的手,别的什么也不做。
沈庭央就渐渐放松下来,哑声说:“谢谢。”
他苦笑,心想,自己要变成残废了吗?眼睛会瞎吗?那可不成。
药力一上来,便觉得困倦,沈庭央半醒半睡,花重就在锦榻另一头倚着,手里握一卷书,漫不经心翻看。
两人各据帐内两端。沈庭央看什么都重影,眸子半睁开,望见暖融灯火下,花重一身暗红衣袍,青丝如墨。
瞧不清眉眼,可沈庭央想,这人应当是很好看的。
流亡这么多天,他第一次卸去所有力气。
沈庭央在暖阁内困倦着,窗外飞雪如琼花。时隔许久,仿佛隔世,他又回到安宁恣意的好时光,父亲还在,青涯没有叛他,薄胤不曾陌路。
铜炉暖,酒香绵,夜雪簌簌,这是花重赠与他的一场好梦。
红烛燃泪,一室淡淡药香。花重放下书卷,静静端详沉睡过去的沈庭央。小少年眉眼恬淡,仿若一团锦簇帐幔间开了一朵雪白芍药。
良久,花重似是叹息一般:“会是你么?”
第8章 风雪
再一睁眼,就是次日。
沈庭央高烧退下去一半,命保住了,却依旧眼睛模糊,耳鸣不止。
“我要变成瞎子了吗?”沈庭央声音哑的厉害。
大夫笑了笑:“别乱说,你是病得太猛,烧全退了就好了。只是耳鸣这毛病最容易落下病根儿,一定要注意”
看来顶多变成耳背,沈庭央安慰自己,道明身份,打算回书院去。
花重不容拒绝地说:“你病着不方便,在这儿歇着,等人来接。”
声音到耳边全像是隔着一层水,沈庭央朦朦胧胧听清他的话,一时无法反驳。自己半聋半瞎,烧得滚烫,没法摸着路回去,更没法要求他们送自己,只得乖乖等书院的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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