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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爷的剑 (王白先生)



石燚看着那天空上闪烁不熄的花火,颤声喝道:“你……你究竟要做什么?你会把人引来这儿!”贝衍舟道:“我正是要请客上门。”他关上炉火,转身望向石燚道:“这焰火不过是个待客的排场、迎宾的礼炮罢了。你知道,我做什么也都爱高调行事。这时候,外头那些人定然看着突然从湖中冒出来的咱们这座宝岛合不拢嘴呢。”石燚大惊失色,指着他道:“你、你难道……难道……”

“没错,”贝衍舟好整以暇地道,“我撤去了弇洲岛的外防疑阵,客人怕是马上便要上门。石师伯,你不去迎客,还在这里作甚?”

石燚气得跺脚大骂道:“你!你这败家浪子,我弇洲派百年声名,三世福地,都要堕在你手里!”两眼赤红,双手一扣,手底机关已发,尽中地上蒺藜,两指一弹,有金线缠住前方桥柱,将他往前一带,便轻易飞过地上的埋伏,探手出来,五指如钩,直扣贝衍舟的头顶。

说时迟,那时快,文方寄拿一柄火钳在手,当地一下,挡在前头,石燚收势不及,手指一下子戳在火钳上头,那火钳才从烈火中拔出,何等高热,只听哧溜一声,是皮肉尽熟的声响。对偃师来说,手是何等精贵,只听得那大汉惨叫一声,抱住双手滚倒在地。贝衍舟道:“我们这一行吃手艺饭的,从来便不准习武。你却去学了武功不说,居然用空手来当兵刃……”文方寄拖起他手,道:“还跟他噜苏什么!快走!”王樵再按贝衍舟所教扳动机关,那棺盖突然分出两半,仿佛两爿牢枷猛地砸下,将石燚的双手锁住。三人急忙忙沿着北斗桥奔回庄内,先前落水那几人正从湖中爬出,见他们便大呼小叫地追来。贝衍舟带他二人进入庄门,反手正打算关上,可对方也是练家子,那陈老四一个鱼跃,扑上来正扯住贝衍舟的脚腕。文方寄手中那柄火钳再度大显神威,立刻朝他手腕戳去,烫得对方一个缩手,皮肉已经陷下去一大块,仿佛囚犯被烙上烙印;贝衍舟急忙趁机抽脚,那流丹门轰地一声,合作一处,丹砂登时流动在一起,连门缝也隐没不见。

贝衍舟转脸对里头那位须发皆白的老管家道:“撤去外岛的接引机关!”那老管家一怔,语带恳求道:“少爷!”顿了片刻,仍是应了,自去不提。贝衍舟对王樵道:“我不敢把棺材里的机关做得过分复杂,否则不好掩藏,一开始便被石燚察觉。因此如今那副棺枷困不了他一炷香。只要他出得来,庄内大部分的机关对他就没有效用,只能盼外人来得越快越好。”

文方寄道:“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又是棺材,又是放炮,我全然没了头脑。”

贝衍舟笑道:“你还有脑袋便是万幸了,我可花老鼻子功夫保你下来。”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文家小子正要抗议,王樵却示意安静,侧耳道:“你们听见什么没有?”贝衍舟立刻将耳朵贴地,但听得橐橐之声,远卷而至,脸上微微起色,道:“来得好快!”

淳安地界,近湖而居,自来鱼市繁盛。王仪从未来过此地,一时湖光山色,看得也不错眼。临码头原本是鱼市最热闹之处,今日却看上去有些萧索,一来是不远处镇上正在开庙会,敲锣打鼓人声鼎沸;二来是这码头捕鱼的渔船如今却不知怎么地居然都似有了雇主,王仪沿路问去,想雇一艘前往湖心深处,居然不得。一问之下,都说是这两日雇船的人特别多,有些渔家是要留船打渔,不能不顾生计;有些则是看那些来人都似是江湖人模样,这般大举雇船定有蹊跷,不愿意惹祸上身。王仪身上带的银钱不多,自然无法晓以重利,只得反身至市集当中,当掉自己一副耳环并手镯,这时见和自己同行的那位怪人远远站在林中,望着热闹集市,以及戏台上咿呀呀唱的一出,却不愿走近些看。这两日与这怪人相处下来,王仪倒摸着些他的门道:那日宿在野外,睡到半夜,她隐约醒来,不见了对方,只远处隐隐传来声响,她以为对方遇到什么强敌,或者在修炼什么邪性的奇功不能让她看见,也是半揣好奇,悄悄趸去偷看。结果却见这位怪人居然在深夜的一处湖中偷偷洗澡,不仅将他那盘结枯萎的长发都仔细洗尽,身上虽然各处有伤,却也根本顾不得,只是一劲搓洗,那力道之大似乎要将身上的皮肤都搓蜕下来。王仪倒是瞠目结舌,闹了好大的红脸,心想古有董永偷看七仙女洗澡,如今我一个闺女却偷看男人洗澡,要被人晓得了那真是百口莫辩。但她又不好出口相询,只是留了个心眼,第二日上集镇便给自己和对方都买了一套干净衣裳,又给他备了斗笠和手套,偷偷放在他房里。好在这位前辈也没怪她多事,只是默默地换上了衣裳,袍袖手套遮住手腕手指,看上去便没有那么可怖,反而透出几分隐秘风流出来。

此时王仪见他望着那戏台下面,有个手艺人做得极为精巧的糖丝泥人、竹编篮、烧俑和鬼脸面具等等,挂在墙上,旁边围了一大圈人在赛投壶,投中不同远近的箭壶,则有不同的奖品。她心念一动,便挤进去买了十根箭儿,道:“我要投个糖丝泥人来玩。”那小贩笑道:“那可是最难投的,姑娘你慢来。”王仪道:“有什么难了?”手上用劲,可那箭自然是做过手脚的,头轻脚重;越是要远时,那力道越是把握不准。她一连投了九枝,最近的一枝也撞在壶口上弹出去。众人都道:“不错了,莫要贪心,好些人连壶口也碰不着的。”王仪故作怒道:“什么鬼箭,我不要了。”信手将最后一枝箭一抛,那箭空中打一个旋儿,笔直戳进第二近的一排壶里,旁边人都一声叫好,那贩子喜滋滋笑道:“姑奶奶手气也不错了,这就叫歪打正着。”都是乡下人,谁看得出她最后这一手里用的才是真功夫?从架子上取过一个鬼脸面具给她。王仪看了看,嫌弃道:“我要那个狐儿脸的,好看些。”那贩子只好说:“是,是。”爬去将架子最远端的狐儿脸面具挑下来给她。王仪捧着面具,走回喻余青身边,道:“走吧,我兑了些也银子,再去问问雇船。”

喻余青见她手颈上挂着的面具,问道:“这是什么?”她笑道:“我刚刚去玩投壶,没投中糖人,只投中这个。”转手将面具递给他道:“你喜欢么?送你好啦。”喻余青接过面具,轻轻扣在脸上。顿了一顿,似乎想说什么,却扯住她往集市上走:“我给你赢糖丝人去。”

王仪还未反应过来,已经给他拖着走到摊子跟前,听他问道:“这一次几钱?”那贩儿见他拖着王仪,笑道:“姑奶奶来翻本儿了,是一注钱十枝箭。”喻余青有了这狐儿脸面具,似乎自在了不少,摸出一枚碎银子,搁在杖头上。那手艺人眉开眼笑,道:“官人赏这么多,可以把所有的箭都买去了。 ”喻余青道:“我只要一枝箭。投你最远的那糖泥人壶,我若投不中,这银子就是你的。我若投中了,糖人和这银子,我可都要拿走。你敢不敢跟我赌?”

周围人也都屡投不中,早觉得那箭上怕有文章,见有热闹,都大声起哄,叫那贩子道:“跟他赌!跟他赌!”一时间台上小生连翻的二十八个筋斗,都没人去看了。那贩子骑虎难下,又觉得对他生意也并非没有大好处,便一拍胸脯,道:“赌就赌!怕了的难道是好汉了?”从箭筒里抽出一枝,递给喻余青。他的箭自然都做过手脚,这一枝手脚做得最重,重量配比全然失衡,飞到半途就会失去准头。喻余青掸手一捻,立刻知道这里头的文章:他们习武之人,对兵刃配重最为讲究,当真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可他也不叫换过,只箭在手上一旋,倏地贯力掷出,这一掷看似平平无奇,但王仪却晓得里头的文章,极是细微巧劲,当即喝彩叫道:“好!”只见箭身笔直飞出,眼见着就要飞得老远,撞到对面墙上,众人都不以为然,心道:“小姑娘什么也不懂,见情郎为她出手,自然是要叫好的。只是这情郎的声音听上去这样老呛?”

那箭飞到半空,劲力陡卸,突然变戏法一般折成两段,扑地一声,笔直坠落,掉在那壶里。众人都看得抹了抹眼,以为是眼花,连那小贩也以为自己碰着了什么妖法,跑过去倒下壶身,那断箭果然掉了出来。喻余青已经收回了银子,取了摊上插在高处的那个糖人,交给王仪道:“走吧!”看热闹的都围上去问:“怎么箭突然折了?也给我们瞧瞧?”那小贩支吾道:“这个……这个……”却不敢拿出箭来,给大家看到折了的地方正是被掏空的箭芯,喻余青灌力之下,此处最脆,自然先折。王仪一笑,掏出一注钱来,放在柜上道:“赔你箭钱!”

正在这时,突然从远处码头上传来惊声呼叫,一传十,十传百,轰然作响,一群人纷纷往前指道:“快看!快去看哪!湖上、湖上……”

庙会上几乎都是当地乡人,这湖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本钱,因此都纷纷问道:“湖上怎么了?”“是不是要来暴雨?”

“不是!你们去看!”有人上气不接下气说道,“湖上神仙显灵了!”

众人发一声喊,都挤到码头上去:只见极目尽处,群岛掩映之间,陡然多出一座金宫玉阙一般的岛屿,在白日之下,宝气虹光,直冲牛斗,琼馆瑶榭,流彩生辉。须臾,但见云蒸霞蔚,露出玉栋瑶阶,倒影那湖光水波,仿佛明灯万盏,白日里也灿若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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