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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爷的剑 (王白先生)



尉迟启珏并不恋战,见王樵转身要走,他也跟着转身,荡开薄家大少一招,跟着身形寰转,已经抢在王樵前头,脚下发力,旋身而起。仿佛一道白色鬼魅,翩然往楼上而去。

他有没有认出王樵不知道,但王樵却认出了他——这等样的异相之人,想要忘记也太难为;更何况当初是在那种绝境之中,洪水之上,王樵对这位判官的模样、作为尽是历历在目,仿如昨日。那位他救下却又为他而死的叫做姽儿的姑娘,如今他从来不忍再想,只想要连着这段记忆一并封存,谁料却和这位“小师叔”不想在此处再见,真是造化弄人。他轻身功夫极好,当时也能在滔天巨浪之中提着两人来去自如,这王樵自然是知道的。见他要往楼上去,不及细想,只觉得他要对阿青不利,但自己并不会什么武功,于是笨手拙脚,伸手去够他脚踝,哪里能捉得着?

尉迟启珏依稀也还记得王樵的面目,只道他姓张,见他这回出现在十二楼里,暗道当时救了姽儿的这人断不是什么乡野匹夫,怕是那时便盯准了我旦暮衙的人,但却也丝毫没猜想他正是王樵本人。他倒也多留了心眼,若是平常见到王樵,单一眼他也能看出这是丝毫不会武功的人,眼下却不敢轻敌,是以先前斗然飞剑以示,恰才也亲自横剑来挡。也亏得王樵这凡事看轻、死生不动的性子,几次也没给他试出深浅,反而觉得更加蹊跷了;直到这回,王樵这关心则乱,伸手一抓露了根底,简直可谓幼稚至极,殆笑方家。尉迟启珏轻哼一声,反脚一踢,脚风到处,居然将他踹了个跟斗。

这一跟斗实在太过难看,有违十二家武学渊薮,因此众人都在心中暗暗摇头。王樵倒不以为意,只是心中焦急,暗道又什么法子,不能让他上得楼去?

尉迟启珏刚跃上楼板,上头漆黑一片,目难视物;跟着发觉脚下木板根本吃不上劲,轻轻一踩便喀拉拉碎烂掉一大片,因而脚下虚悬劲力,知道上面怕是不能多待,放眼望时,也没看见任何动静,便摸向怀里,点燃火折。火星才亮,便陡然觉得有一阵风兜头压下,那火折竟忽地灭了。他刚要反应,那风便像活了似的有千斤重,朝他猛然扯下。他脚下无法虚悬劲头,只得踩实换力,那楼板轰地一声,好像老朽一般碎落成屑,将他整个人摔倒王樵旁边,灰头土脸好不丧气。那恶蛊化了之后的黑色汁液,这时候也沿着那些断瓦残垣,合着腥臭气味,点点滴滴渗到这一层来。

这下连着家佬们都尽是大吃一惊,顾不得王樵与尉迟,抓紧去查看清楚。柳桐君扑过去想要将尉迟启珏扶起来,这白子却大力甩开了琴仙子,伸手抓住王樵衣领喝道:“刚才是你做的?”

王樵不明所以,一怔回道:“什么?”

尉迟启珏不是擅长言语沟通的人,登时狠狠丢开他领子,转身打算再上楼去一探究竟。不只是他,其他人也发现了这黑色汁液的强腐蚀性,各个作色而起,争先恐后要上楼去看,一时间乱成一团。庞子仲趁乱摸近他道:“我们抓紧走!”王樵却摇了摇头,道:“阿青还在上头!”庞子仲一愣道:“什么?上面那人不可能是——”但王樵哪里去听他说什么,情急之下顾不得多想,陡然喝道:“——在我这里!”

众人的脚步皆是一顿。庞子仲想去堵他嘴巴,已然不及。

王樵小心地一步步往后退,手摸到九层之上外缘栏杆的边缘。刚才趁乱之间,他已经挪到这一层开阔的外沿地带。山中夜风猎猎,月色净白洒落在阑干之内,合着黑色人影倒出横竖疏影斑斓。楼檐外头底下,火把齐举,人声喧天,照得这座高楼不夜城也似。

“不用上去了,那墙上的怪东西不知怎么突然化了,把其它都蚀没了。”他籍着夜风说道,风把声音散在山野各处,让这恰才还喧天价响的山谷陡然静下来;“但你们不是要这个吗?”

王樵吸了口气,回望那一双双盯紧了他的眼睛,便像那尊金身舍利一般掌心向下缓缓摊开,再将手掌朝前翻起,露出那端端正正的一字,重复道:“凤文在我这里!”

第三十章 争妒惹双姝

王谒海微微眯起双眼。旁人不知也罢,他却是觉得自己一早料中,只是先前早让人查检过了,那时候王樵手上并没有如此彪炳昭彰的一个凤字。眼下却敢堂而皇之地拿出来,显然是自己这逼上梁山的计谋得售,解铃果然还需系铃人,虽然这系铃人死了,但不妨碍他活着时选中的继承人能解开。旁人却多过惊疑,乐禅喝道:“哪里来的小辈信口胡言,胆大包天敢偷上传功禁地,凭着三言两语就想让我们信你?”他也从那身法之中早看出王樵根基虚浮,下脚无力,哪有半点学武之人的样子。因此他说自个有凤文,只当是他张口放炮。

王樵耷眉塌肩,半截话头懒懒道:“是了,我做了个梦,里头你们楼上供着的那尊舍利突然活了,变作了一个人跟我说话来着,告诉我他叫沈——”他话未说完,黎羽声已经抢上一拳,当着面门打来,口中喝道:“莫管说的真假,试一试便知了!”

王谒海和柳其坤交换了眼色,柳其坤便一把抓住他身旁畏畏缩缩、一直不敢看他的女儿柳桐君,低声道:“还不去!”

柳桐君武功造诣能有今日,族中多少男子也抵不过她,自然不是白挣来的,为人也是冰雪聪明,哪里能还不知道父亲在说什么,登时白了那张俊俏生辉的脸蛋,上头一丝颜色也无,只是连连摇头。柳其坤瞪她一眼,眼神里满是警告意味;柳桐君不敢违逆,只得勉强站起,向后退去。

薄暮津抢上一步,挡在王樵身前,挥掌化去了黎羽声的攻势。王谒海槌杖喝道:“暮津!你眼下也是一家之主,跟着这些后辈一起厮混、称兄道弟也就罢了,居然还上蹿下跳,没个规矩,那些家法都不放在眼里,你道你当了家主,你师叔祖我便管不了你了吗?!”

薄暮津只得道:“不敢!”口中虽这么说,手上却不停下,黎羽声一时也近不了王樵的身。他挥手格挡,使得都是谦下的守备招数,可黎羽声却偏生过不去他这一关。他手上不停,口中气息不乱,朗然说道:“可是这凤文本就不是武功章法,我以为大家都知晓呢。这么试也试不出什么。怎么,黎师伯不知吗?”黎羽声怒色登脸,更不打话,直要跟他见个高下。

庞子仲拉住王樵,凑近跌足道:“你瞎嚷什么?你害死自己还不够,要拉几个垫背的?”

王樵低声道:“我若不嚷出来,才是害薄世兄和你替我垫背呢。眼下在我手中,他们投鼠忌器,便兴许还有路可以走。”

庞子仲叹声道:“那怕是你不知晓我家有几位吃人从不吐骨头的老家伙。你眼下还看不清么?原本你还能逃得性命,现在怎么还会放你离开?”

王樵摊开手道:“原本他们也不会放我离开。这凤字文的确在我手心,可莫说旁人,你庞兄拿得去吗?”他自己也觉得好笑,拿手心往胖子身上使劲蹭了蹭,那纹样便似烙上的烙印一般丝毫不动。庞子仲知他说得不错,但嘴上仍道:“这东西既然能传度,那便定然有法门。嘿,你看见地上那条铁链没有?他们逼不出想听的来,倒也可以把你锁在这儿慢慢地问,百十来年一晃也就过去了。”

王樵苦笑道:“你说的我都明白,但哪里还有别的办法?早晚而已。只是阿青——嗳,庞兄,这事说到头来,与他却是无关,平白受我连累陪我遭罪。刚才那声喊是他,我俩打小穿一条裤子长大,决计听不出错。他被那老者劫去,定然遭了什么变故,但身处顶楼之上,若是我手中没有筹子,便断然救不下他。”他顿了顿说,“但愿他别出什么事才好。”

庞子仲道:“真是奇了,我当你一点也不着急来着,居然能这片晌里想这么多,除了开口喊一嗓子,颜色都不见上脸。罢了,既是你家下人,为你遭罪那是该的,”他顿了顿,道,“不过也不用忧心,你瞧你那仪妹子,赶不及已经过去了。”说罢抬眼示意。王樵一看,果不其然,众人缠斗之中谁也不会留心王仪,更何况她是王谒海的掌上明珠。她也不知是心心念念楼顶上什么物事,刚才大约是薄、庞二人在身边,知道自己不便下手,这会儿趁着大家都不在意她,也顾不得那些凶险,偷摸着便要再上去。

柳桐君先前被父亲眼神命令,要她趁乱上楼去探看情形。可她生平最怕那些妖怪故事,这时候只见那诡异的汁液滴淌而下,想到刚才那手臂能伸长一丈又突然消失的古怪老人,再望那上头,连楼梯都被从中蚀烂了,顶上黑漆漆一片不知道藏着什么妖魔鬼怪,只是踟蹰不前。王仪从她身边过去,瞥了她一眼,忍不住嘴角一弯:“怎么,桐姊姊也有怕的时候?”

两人年岁相近,路数相仿,但在家族之中,柳桐君便是众人追捧的“琴仙子”,王仪却没有这么大的风光。武功上,王仪自然及不上她;样貌上,却也输她三分颜色。就连琴棋书画,她柳桐君号为“琴仙子”,那可不仅是应她闺名之中的“桐君”二字,也实实在在是指她琴筝笛箫样样俱佳;王仪是纳在碧玉壳里头的野性子,那等端坐文雅的功夫,她能妆个样儿,却也沉不下来。女儿家禁不住攀比,这时候见她踯躅,倒激起王仪的好胜心了,虽然自己也有些害怕,却必须在柳桐君面前撑起架子来。登时压下心头恐惧,面上作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将手脚袖裤管都扎住,一马当先,往上跃去。那楼板此刻都被锈腐得不成模样,要是换个成年男子上去,保不定一脚踏烂了;但她本身就身形娇小,体重更轻,修习的轻身功夫更是这一路的,一纵上去身轻如燕,脚尖点处如摇蒲苇,那朽烂木头响了数响,却没有塌。王仪大喜,得意地朝柳桐君喊道:“你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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