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切勿外传,你知道该怎么做,”允康帝眼底血红褪了一半,“然后带人去找世子,务必找到,你亲自去,找不到朕治你的罪!”
葛仲奚磕头领命,朗声道:“臣必定会替陛下找到世子!”
葛仲奚起身时有些欲言又止,眼神闪烁。
允康帝不耐烦道:“还有什么,一并都说了!”
“弋阳公夫人,”葛仲奚见过无数种死法,弋阳公死的虽惨烈了些,却也尚能承受,此时他的小腿肚却不受控制地抽动了起来,“夫人,是被一卷白绫毙了命。”
自葛仲奚离开大殿,过去一个时辰了。
弋阳公死了。
允康帝齿关打颤,单手撑在龙椅扶手上,由最初的震惊转为惊惧。他立即传令下去,让宁国公即时进宫。
他知道那头狼崽子在哪了。
一定是他杀的。
第48章
红绸挂匾,满目喜气。
太子大婚,陆潇作为朝中一员,避无可避,同齐见思一起送上了贺礼。
宁淮作为母家表弟,自然也是要去的。奇的是陆潇自开席前见着了宁淮一面,之后竟一直未瞧见他。本想同他坐在一处,如今只能厚着脸皮去与老师同桌。
人山人海,不知太子府是怎么能挤下这么多人的。陆潇今日见的人恐怕比半年都多,觥筹交错,乐声不断,他实在不愿在这样的场合多留,偷偷摸摸地牵着齐见思去小池边喘了口气。
府上仆从都忙得停不住脚,没人注意到悄悄走出来的两人。
太子府后头连着一片桃林,尚是初春,桃花未绽,袅袅娜娜地打着花骨朵。
林木丰茂,葳蕤叠翠,陆潇看着周遭枝叶,心有余悸道:“一会儿我们回去之后,就寻个借口先走吧。”
齐见思说好,一是他也不太喜欢这种场面,二是担心陆潇又偷摸喝酒。
大红喜轿气势澎湃,陆潇笑了笑,勾着齐见思的手往前走:“等我娶你那天,也要叫你坐上这么气派的轿子。”
齐见思凤眼一挑,不动声色地反手将他的手掌扣在掌心。
“不成。”
陆潇扭头道:“怎么不成了?”
抬眼四下一望,齐见思扶着肩头将人转了过来,低头在他脸上印了个吻,挑眉道:“就是不成。”
……这个人真是变坏了。
陆潇环抱着胳膊,痛心疾首道:“你还是那个齐知予吗,你还记得这是在哪里吗?”
齐见思不置可否,对待小流氓唯一的方法便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二人出来透风已有一刻钟,掉转回去之时,陆潇瞥见了假山石景后似乎有个人影,小声对齐见思说:“我就说不止你我嫌宴席上闷吧,这边上也有个人呢。”
走近几步,那人竟是一晚上没瞧见的宁淮。
陆潇兴高采烈地向前走去,欲与宁淮打个招呼,忽地被齐见思从后面钳住了手腕。
“怎么了?”
齐见思没回答他,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一把将陆潇扯到一旁粗壮的树干后面。
陆潇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瞥见了一截金丝线绣边的正红衣角。不消片刻,本该在席间之人,还穿着那件金边的大红喜服,骤然出现在此。
今天是太子的大喜之日,他不在厅内接受众人拜贺,怎么会在这里?
宁淮神情看不出喜怒,一个劲地劝太子快回去,莫要在外面耽搁了。谢慎行离得远些,说话声听不真切,一直站在宁淮对面。
若是此时离开,那边二人定然会发现他俩,陆潇权衡再三,仍然屏息躲在树后。
宁淮忽然往后退了一步,躲闪不及,被太子箍进了怀里。浅色外衫同刺目的红交织在一处,陆潇茫然地回头看了齐见思一眼,对上了齐见思同样错愕的眼神。
一拉一扯间,两人离他俩藏身的树干越来越近,陆潇心跳极快,说不清是在害怕什么。
是害怕被发现,还是害怕听到什么。
太子的声音清晰可辨,隔着五六棵树木传到陆潇耳边:“你就这般不愿意看到孤吗?”
“殿下,”宁淮倒是没再挣扎,话语中蕴着怜悯的意味,“何必呢?”
陆潇从未见过这样的宁淮。
他认识的宁淮,是一个佯装乖巧的孩子,漂亮的皮囊里面装着顽劣的本真。
此刻的他,更像是一尊神像。
——一尊超脱红尘,供人敬仰,塑了金身的神像。最虔诚的信徒日复一日前来拜谒,神像终于开了口,说的却是,你走吧,我渡不了你。
“表哥,你还记不记得,我八岁那年在御花园走丢的那次。起先我很高兴,以为自己不用和那些围在你身旁的那些人一样了。后来我在想,那个凶巴巴的表哥怎么还不来找我。”
“殿下,你的固执没有意义,十年过去了,你早就找不到当年走丢的孩子了。”
谢慎行仿佛风中枯叶,听前几个字时抖了一下,听到最后,猛地松开了宁淮,挺直了脊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太子落寞的背影消失在林尽处,宁淮如同没事人般走了出去。
距太子大婚那日过去了半个月,陆潇与齐见思默契地不曾提过当日所见所闻。
分明是件喜事,除却太子本人外,允康帝似乎也不尽如意。
乌追王一行人已至城门外,殿宇恢弘,庄严肃穆,允康帝端坐于龙椅之上,殿上分立官员,一同等候前来朝见的乌追王室。
听闻乌追王女混了异族血脉,一双眼珠子泛着湛蓝,陆潇去的地方不多,从未见过外族人,今日只等着瞧一瞧这蓝眼珠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一行来人均是被安顿在了城内,乌追王身着玄色广袖宽袍,偕同王女上殿拜见周朝皇帝。
王女耳边系着淡色薄纱,遮住了半面风光。时下不过二月末,便穿上了花纹繁复的窄腰长裙,一双浅蓝眸子眼波流转,后低垂眉目向允康帝行礼。
乌追王室此行献上的珍品暂且不提,无非是些金银玉器,绫罗绸缎,宫中宝库从来不缺此类物品。值得一提的是,乌追王带来了由他亲自驯养的一匹悍马,这个蓄起长须的精壮男子拍着胸脯道:“云青已经由人牵进马场,陛下若是不嫌弃,可以亲去一试。”
这马送的正中允康帝下怀,允康帝年前提到久居宫中实在烦闷,曾提议来年开春去城外围猎。然突发昏迷一事,为了允康帝的身子着想,无人敢再提起出宫一事。
允康帝开怀大笑道:“好!下月围猎赛马,朕便试试你这匹烈马!”
乌追王巧舌如簧,三言两语哄得允康帝无比舒心,于是便踌躇着提了提正事。
若是朝觐,乌追王一人带着侍从护卫前来即可,早两个月就对外放出了要带王女前来的消息,醉翁之意无人不知。
王女年方十六,正是议亲的好光景。白纱蒙面,堪堪露出双眼,却能窥见细白肌肤,那隐于白纱下的半张脸,定然也是极为秀丽的。乌追王儿女众多,带来的这位王女是他与王妃成亲多年后诞下的幼女,也幸得她生得一副美人胚子模样,打小爹娘便是极尽宠爱之能事,甚至比几个兄长更要尊贵百倍。
只是太子月前方才大婚,乌追王所居之地山高路远,起先不知也罢,来到长安地界,不可能不知太子现已成亲。
天家婚事与民间嫁娶也有共通之处,纳妾收房是常事,太子今后是要继承大宝之人,后宫更是要充裕些才好。然而即便是普通夫妻,也没有成亲月余就纳妾的。
若是将王女塞给太子做侧妃,且不说乌追王愿不愿意。章太傅是朝中老臣,成亲不足数月便塞了个侧妃给他孙女添堵,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允康帝极好面子,绝不允许旁人当他是不顾旧臣情面之主。
乌追王叫王女上前一步,朗声道:“洛萨极为仰慕长安的风土人情,吵闹着要与臣下一同来朝觐见。”
允康帝摆手笑道:“王女若是想多见见长安的人事,自是要留下来住一段时日。”
名为洛萨的王女生性跳脱,在封地受宠惯了,强扭着行礼姿势朝允康帝福了福身,对着允康帝道:“皇帝陛下,洛萨想同您说一件事。”
乌追王扭头斥道:“洛萨,不得无礼!”
“无妨,”允康帝心中了然,笑呵呵道,“王女说便是。”
洛萨澄澈的眼珠子瞥了一眼乌追王,不情不愿道:“还是请父亲说吧。”
这对父女不知在玩什么把戏,允康帝也不同他二人计较,扬眉示意乌追王有事就说。
“回禀陛下,臣下此次来朝,除却瞻仰圣上容颜,还有一件不情之请,”乌追王跪地行了个大礼,“小女二八年华,此前十数年一直听说周朝乃泱泱大国,亲眼见着之后更是不愿离开了,还望陛下能做主,为小女择亲,好叫洛萨留在长安。”
这洛萨虽性子骄纵了些,本性却不失纯良。在车队进城之前,允康帝早就将一切都打听清楚了。太子虽已成亲,但他可不止太子这一个儿子。
老四,再过两月便要满十六了。
若是同乌追王女结亲,倒也是个好人选。
重臣之子究竟比不上皇子尊贵,让洛萨冠上王妃之名,是给足了乌追王脸面。谢慎守这半年来乖顺许多,他那个目光短浅的母妃也生不出什么事端来。断了他对陆潇的念想,算是允康帝赐予陆潇的一份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