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无决在门口抄书,温默却跟言师父弹琴品茶,相谈甚欢,季无决想了想,朝温默使了个你好好吸引开师父的注意力的表情,温默看见了,微微笑了笑,没想到温默这人还挺会看眼色的嘛!季无决瞄准时机,准备偷偷解了千钧咒。
温默正跟言古讨论何处的茶最香,接着了季无决的眼神,会心地笑了笑,嗯,这傻孩子终于懂得向我求救了,看在他那么好玩的份上给他求求情好了,温默放下茶杯,对言古说:“言师父,此次确为恶妖狡猾,您看季公子实有悔过之心,不如不要罚的这么重吧?”那头的季无决瞄着这一刻,喃喃念解咒诀,谁知道言古听了温默这话,下意识便回头,正好看见季无决抬手并了两指化咒。
季无决化咒的手势没完,两手同时一沉,符咒竟又加了两道!“好好抄,不抄完不许吃饭。再敢动手脚,你别再认我这个师父。”言古端起茶,声音怒而低沉,却有不容忽视的威压,季无决死了心,心里暗骂温默,这下认真罚抄了。
月上中天,还有一半没有抄完,季无决饿的两眼昏花,快要抬不起两手了,膝盖早就麻了,正满脑子都是烤鸭烧鸡酱肘子的时候,温默来了,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掌心一块白玉糕,季无决闻着糕点香,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动了下手,打算抬手去接,温默捏着糕点送到他嘴边,季无决饿着了,张口就咬,喂完一块,温默在他面前坐下,说:“你好好抄罢!”
季无决停下了手,一面嚼着东西一面看着他,温默说:“看我干嘛,我媳妇还没到手,见不得你饿死。”说着,又在手里的油纸包里拿出一块糕点喂过去,温默手指修长匀称,骨节分明,季无决看着温默如玉的手拈着糕点送到自己嘴边,忽然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耳朵微微红了起来,温默把那块糕点喂进他嘴里,拇指轻轻地为他擦了下嘴角,季无决心一颤,温默的手指凉凉的,擦过他的嘴唇,季无决觉得他手指擦过的地方好像有点火辣辣的,好想抬手去捂,温默却没有发现他的异样,一块一块喂完了,起身去洗了手给季无决倒了盏茶,然后坐在季无决身边,帮他研墨,有他帮忙,抄的速度快了点,终于抄完的时候,季无决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说:“哎,师父真狠心啊!”
“你还是反省反省你怎么会被罚吧!”一个声音在竹苑外面响起,一个人站在门口台阶上,正是季无决的大伯,季家的当家季问忠。他穿着一件家居便服,负手而立,看上去就是一位普普通通的中年妖师,只有那双眼睛如鹰眼般锐利,不怒自威。
季无决扑上去抱住季问忠一条腿,“侄儿正要去拜见大伯呢!大伯可差点就见不到无决了啊!”
季问忠神色变得柔和了些,一把拉起了季无决,一边摸着他的头一边说:“还不是你自己学艺不精,还不让人陪你去。”
季无决不好意思吐吐舌头:“哎呀,我是独当一面的大妖师,怎能让人陪着去呢?”话音刚落,只听门外一声浅笑,
“我竟不知这世上还有独当一面的大妖师能为一只小小狐妖所伤。”
季无决愣愣瞧着由门口缓缓走来的人,声音微微发抖,“哥……,你……,你的腿……好了?”
这位紫衣青衫的翩翩公子正是季无决的堂兄,李问忠独子季无凡。
季无凡笑着说:“是啊,昆山得药,我终于还是能站起来了。”
季无决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季无凡说:“无决,不给我们介绍你的朋友吗?”
“哦!对了!”季无决侧身向温默,“这是温公子,无决的救命恩人。”季问忠的目光越过季无决落在他身后的温默身上,眼睛微微眯了眯,温默让他感觉似曾相识,他的眼睛几不可见地眯了眯,脸上堆着笑,走到温默身边,抓着他的手腕,拉着他往外走,说:“温公子救了我侄儿,是我季府恩人,请赏脸去上殿喝杯茶。”
温默微笑颔首,季问忠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扣在他的脉门上,运气打进一股灵力,若是妖,必有反弹,若是人,便无事。那一股灵力打进去,如泥牛入海,季问忠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笑吟吟拉着他走。
季无决正勾了季无凡的肩不知道眉飞色舞说着什么,温默一路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正对上季无凡的视线,他朝温默微笑了一下,那双眼乌黑明亮,闪着一丝诡异的神采,像极了什么。
看着壶嘴里吐出的茶水划着完美的弧线在小瓷杯中形成一个清亮的小漩涡,温默突然想起来了。
蛇,蛇的眼睛。
从季无凡房里出来的时候,夜已深了,季无决这么一天折腾下来,已经是困得不行了,打着哈欠回到竹苑,却见师傅的书室里还点着灯,这么晚了,谁在那呢?
他推门进去一看,温默就坐在几案旁的席子上,手里拿着一卷书,一灯如豆,灯光映得他脸上的线条都柔和了几分,季无决在几案对面的席子上坐下,右手撑着下巴,看着温默说:“你不睡觉吗?我师傅呢?”温默头都没有抬,“出去了。”他闲闲翻过去一页书,“谁知道你们家应酬这样多,我茶喝多了,睡不着,索性来看看书,你师父的藏书很不错。”稍顿了顿,又似乎不经意地问了句:“你跟你的堂兄似乎十分要好。”季无决两手垫着后脑,就在席子上躺下,说:“那是当然,我哥打小对我好,我八岁的时候我哥十五岁,那时候我们常常偷偷骑了马去山上跑,我爹是不许的,有一回我们约好了晚上偷偷去,谁知我爹竟然突然回来了,逮住了我,那晚我哥去了,马发了性,把他甩了下来,还踏过了他两条腿,伤的很重,我哥只能坐在我爹做的带轮子的椅子上让人推着走。”季无决打了个哈欠,“我哥骑的是我的马,那天下午马厩的人卸了马鞍给马洗澡,往回装的时候弄错了,所以说受伤的,本来应该是我。”他一面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小,竟慢慢睡了过去。
灯火忽的动了一下,温默抬头看了季无决一眼,又翻过一页书,说:“冥见,不用法术也行的,反正他睡得死。”灯火微微一动,一个老者在温默面前的地上缓缓显现,手持藤杖,后背驮着个墨绿的壳,身上是件灰扑扑的麻衣,声音沙沙的,说:“小的拜见少爷,为了少爷安全,还是小心为上。”
温默放下了书说:“冥见,不必多礼,起来吧。”冥见还是跪在地上,“小的岂敢,少爷现在是我族之主,冥见不敢造次,小的......”温默无奈看着他絮絮叨叨,从怀里掏出来早上季无决买的桂花糕,冥见一看眼都直了,舌头一拐,边站起来边说:“既然少爷吩咐我怎能推辞。”然后接过那包糕点就盘腿坐下吃了,温默想,这么贪吃的一只老龟妖这么多年竟然没被钓走熬成王八汤,真奇了怪了。
冥见是温默的家臣,从前跟随他爹爹温兆,温兆死后,他一直陪着温默在山里,温默是半妖,借着自己那一半人的体质,在召月和他完全融合之前,掩护着他在这世间活下去,躲过想要召月的人的追杀,如今召月已经完全接受了他,那么他也是时候去了结十年前那场恩怨了。
“有什么线索吗?”
“少爷,小的已经查到当年灭妖团为首是为四家,南陵姑氏,北岐华氏,东淮言氏,西河古家,可是我王的灵丹并没有在这些人手上,千真万确。”
“做得好,这事你可以先放一放,有件事要你先去查。”
“请少爷吩咐。”
☆、月上(三)
这一觉真是睡得舒服,季无决一睁眼就看到一线明晃晃的日光从窗外照进来,他一动就发现身上盖了件月白袍子,透着点清冷的香气,季无决坐起来,发现自己昨晚就这样在席子上睡了一夜,而几案对面那个人,右手手肘靠在桌子上,白皙好看的手指撑在眉尾处,呼吸轻缓,睡得正好。窗外照进来的一线日光刚好穿过他散下来的几丝额发,温默的眼神总带着些戏谑和孤傲的意味,此刻闭上了眼,整张脸柔和了不少,季无决还未曾这样仔细地瞧温默的脸,这脸的线条流畅而硬朗,鼻梁英挺,薄唇微微抿着,看上去红润而柔软,季无决盯着温默的眉眼看了许久,作为一个每次训考都要作弊才能勉强通过的半文盲,此刻心里浮着四个字,剑眉星目,没错就是这个,季无决下意识伸出手指,撩开垂在温默眼前的头发,不防闭着眼的人突然一笑,说:“你看够了没?”
季无决触电一样猛抽回手,脸腾一下就红了,“谁看你!有蚊子!我给你赶蚊子呢!”
温默不说话,只那样笑着看着季无决,一种被调戏的感觉涌上季无决心头,嘿真是奇了,我这一大老爷们干什么怕他调戏啊?从小调皮捣蛋无恶不作的季小爷侧了侧头,脸上挂上了往常那种玩世不恭的笑意,“怎么?我不能看你啊?”他两手按着几案探过身,靠近了温默,“这是小爷的地盘,小爷想轻薄轻薄你,不算过分吧?”
温默动都不动,眼中的笑意更深了,直勾勾盯着季无决的眼睛,季无决没料到这书生样的温默这样沉得住气,只好又靠近了些,两人鼻尖都快碰上了,温默的呼吸打在季无决脸上,季无决胸口一紧,猛一退,蹭一下站起来,只听温默一声清浅的笑,季无决脸更红了,把手里的月白袍子往温默头上一蒙,开了门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