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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丹心 (眉如黛)




没等那小小爪子颤抖起来,喻炎就又亲了一下,薄唇凑在飞光爪边,嘴一张,牙一叼,已将果子咬在齿间,而后从容直起身来,拿指腹抵着果肉,几下送进自己嘴里,吞咽得一干二净。


飞光原本还想挪动身躯,藏进衣衫更深处,自从手……爪被人轻轻亲过,心湖就烧成了一锅沸水,一时忘记要藏。


喻炎低头看时,就见交领缝隙下,隐约有一团绒毛隐在暗处,睁大了一双眼睛,偷偷地看着自己。


喻仙长被看得心都化了,眼中尽是掩饰不住的温柔,他再一次低下头,在飞光缩爪之前,亲了亲飞光空无一物的爪心。


那爪心处生有一团软肉,像鼓着鹅黄色的一团凝脂,喻仙长特意亲了亲那一处嫩肉,然后忽地笑了:“飞光,偷偷告诉你一件事,这一处的肉叫做掌中宝,你这里的肉最香,最是好吃。我小时候啃爪子——”


飞光听见这等混账话,总算寻回了一线清明,浑身绒毛炸起,气呼呼地将爪子缩了回去。


喻炎弯着一双笑眼,气息渐渐重了几分,服用炎焱果生出丝丝热气在他经脉里横冲直撞,令周身经脉在剧痛中拓宽了一分。


喻仙长深吸了几口气,借着这一股真火之力,在飞光身上施加了一个中阶隐身幻术,将飞光行迹彻底盖住。这样越级施展中阶法术,一下子耗去喻炎大半灵力。


但耗去也好,飞光便不会觉得热了。


喻仙长喘了一阵,噙着笑,悄声问:“出什么事啦,为什么要变成这副模样?”


飞光也不知道自己一觉醒来,怎么变作了幼时形态。它心里隐约有些不安,半晌才说:“可能是累了……我有些困了。”


说完,将身躯闷闷偎在喻炎胸口,片刻之后,到底放不下往日的威风,肃然道:“你怎么把炎焱果吃了?”


喻炎眼睛转了一转,似乎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惹飞光生气,直到看见有嫩黄色的鸟爪,勾在他衣襟襟口处,喻仙长一下子笑了出来:“卿卿,你拿出来,不是看我辛苦,要喂我吃么?”


那指爪陡然一缩,把襟口划破了一道,义正辞严地纠正道:“我没有,你一直喊着穷,我才想着给你卖些灵石。”


喻炎强忍着笑,歪着头看它:“居然是担心我穷,不是担心我累?怪我弄错了。”


飞光此时才明白过来,只是已经晚了。


它确实会担心……喻炎都听到它担心了,这哪里叫弄错?


飞光愤愤在心里埋怨起来:那你呢?不是说只吃一次炎焱果,尝尝味道,怕我难受?


它想着,从衣襟缝隙处,偷偷地往上看去,却看到喻炎眼睛里有暗红的血丝,隐约露出几分偏执狂态。


但喻炎一直在笑,人毫无顾忌地随飞光打量,开口时笑眼弯弯,字字平缓:“不过,卖灵石这件事不必再提了。飞光,你送我的东西,我怎么会给别人?除非我当即死了。你说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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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完这句,看飞光久久不肯做声,于是提起酒壶,往口中猛倒了一大口烈酒,舌尖一挑,利落舔去了嘴角酒液。


如此稍稍解渴之后,喻炎又冲飞光眨了眨眼睛,笑道:“你知道我向来小气的,对吗?”


飞光就这样仰着头,将那人泛红双眼,连带着一分男儿豪侠之气、九分促狭轻狂,一并收入眼中。


足足有一盏茶之久,飞光眼难辨物,耳难听声。


它一颗心跳得极快,仓促间胡乱问了一句:“为什么要小气?”


喻炎听得大笑,把空壶收回戒中,腾出两只手来,双手并拢,掌心向上,压低了声音乐道:“我天生就是这点肚量,生来就是如此,哪有什么为什么!倒是你呢?飞光,想不想站到我手上来?”


飞光纵然猜到喻炎是要逗它,仍吓得呼吸一窒,身形紧紧缩作一团,指爪用力,死死勾住那人襟口。


喻仙长还不过瘾,摆出一副温柔可亲的姿态,笑盈盈道:“我听说人间出过极美的美人,轻盈可作掌上舞,不就是说的你?飞光要是肯现在站到我手心来,也无需翘袖折腰,光转个一两圈,我只怕就情根深种了。”


他话音落时,已是忍俊不禁;细细一想,更是把自己逗得抚掌大笑。


就这样畅怀大笑了好一阵,低头再看时,便见衣襟暗处,影影绰绰地藏着小小一团绒毛,睁着雾气蒙蒙的一双圆眼,像无时无刻不噙着泪。


喻炎心弦猛地为之一颤,端正神色,一迭声道:“我不说了,飞光。我就喜欢嘴上说说,又不会当真逼你转……转那什么圈。你还不知道我吗?”


他作势拍了拍自己的嘴,哄了好一会,总算哄得勾在前襟的指爪松开了些许。


飞光默念了四五回清心咒,终于一点点仰起头来,露出颈下到胸前的细细绒羽,闷声闷气道:“你的眼睛,还红着。”


喻炎伸手揉了揉眼睛,嘴里哈哈笑着:“那血契之法,终究比不得上等的御兽法门,一出什么大事,就容易急红了眼,缓缓就好。”人再睁开眼时,眼底血丝果然淡了两分。


飞光听他这样一说,倒也想起了一些关窍。世间三等御兽法门,只有上等法门讲究心意相通,称得上是正道;其余两种法门都是以血结契,暴虐得很。


这等二三流的功法,不至于归入邪门外道,却多多少少要动摇修士心性,使人变得狂躁易怒。


但方才的喻炎,有哪一点称得上狂躁?


喻仙长等不到飞光回话,心下一沉,忙自顾自地夸起自己:“我气量虽然小,又选了血契这一条歪路,但我最不爱发火了。这三十年来,你看我何曾对你说过一句重话?我是万万不会对道侣撒气的……”


他说到此处,禁不住冁然而笑,在心里暗暗等着飞光因“道侣”二字而生气。


可飞光定定望着喻炎,竟是有些入神。


它不由自主地想:喻炎既然急红了眼,为何还能弯眉而笑,温声细语地同自己说话?


它不由地想:既是心胸狭窄之人,心肠要有多软,人要有多温柔,才能在三十年里,始终同自己这样说话呢?


飞光一时之间,仿佛不知如何是好,重新缩进喻炎衣襟深处。


它心脏重重跳着,纵然慌张,却不至于想要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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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炎枯等了好一阵,迟迟等不到飞光教训他,便以为飞光是动了真火。


他心下微痒,一时竟想不明白,是该做小伏低,哄得它回心转意;还是干脆鼓足了力气招惹飞光。


喻炎眼睫低垂了片刻,待他长睫扬起时,已诌好了几句混话,人轻轻笑着,一面拍膝击节,一面哼唱起来,只听他唱的是:“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面朝万霞山,白玉铺。自卖九流功法,养吾灵兽。”


喻仙长两三句话,便将这阕长歌改得散漫佯狂如他,若非飞光耳力过人,还听不出他这般胡来。它当时便忍不住喝道:“喻炎!”


喻炎那头总算盼到飞光开口,越发的精神振奋,神采飞扬。人击膝而歌,冲飞光一路曼声唱道:“有钱兽肥,无钱兽瘦。富贵何在?横财安有——”


飞光听他拿自己入曲,且句句哭穷,不由得先羞后恼,开口时,声音竟是有些不稳:“我方才给过你炎焱果,你自己吃了,你……”


它颤着辩解了两句,顾及着心里水流花开的那番心意,又忽地噤了声,长吸了一口气,连胸前绒毛都鼓起了一圈,艰难开口道:“罢了,我这里有几本人修能练的水属功法,可以一一口述予你,你拿去多卖些灵石。”


喻炎一听,便笑着摆手:“我哪里舍得,飞光又想看我急红了眼。”


飞光缩在衣襟下,憋了许久,才重重冷哼了一声,心底却总想听喻炎再多说几句,随便他说些什么浑话。


此时恰好有修士走过摊位,喻炎忙坐正了身,夸起自家哪项法诀是得了刑天真意,只要练满五百年,身首异处亦可续骨生肉;哪项法诀是源于比干剜心不死的道术,只要剖心后不嗔不笑少食多憩,仍有望寿如南山松柏。


只是这般偏门的末流功法,想卖几十灵石,实属不易。


喻炎说得口干舌燥,终于又卖出一样。


飞光等买主去得远了,忍不住低低抱怨了一句:“我一能寻些天材异宝;二能口述几本正正经经的功法;三能为下品灵石灌灵,造些上品水属灵石出来……你什么都不要,怎么挣钱?”


喻仙长听得弯起眼睛,心底销魂荡魄之处,便像是举杯遥遥一敬明月,恰好有明月落进了杯中。


他由着飞光骂完,这才短促地笑了一声:“卿卿,我要你就够了。”


飞光被他这样一笑,顿时偃旗息鼓。


随着白日西斜,周遭济济修士里,有的已然看够了热闹,翩然下山;剩下的大多如喻仙长这般,打算在山上再逗留几日,好赚些财帛,开开眼界。


待左邻右舍都撤了摊,喻炎也揣着衣襟下气鼓鼓、热乎乎的飞光循山道一路下行,途中遇见接引的弟子,厚着脸皮一番好说,这才安排到了原先的清净院落落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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