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给将军说做出来的衣服要怎样配颜色才好看,将军很认真地听,听到后来就让小工给他量了全身的尺寸,将那一整块布都做了衣衫。
丞相心里为自己的口才得意,布坊是他的产业,自然希望销量能更高一点。其实将军也不差那一匹布的钱,将军出身名门,济南翁氏家大业大。
将军和丞相一同到街上去闲逛,丞相今天难得放下公务,心情格外的明媚。
将军与丞相相谈甚欢,一路上都在打趣逗笑。阳光照进大街小巷、酒肆青楼,人群涌动如滔滔河流。
丞相给将军讲帝都发生的事,讲三里头的小瘦子偷了隔壁寡妇的瓜被骂了一条街;讲衙门去收一家小酒馆的地,那老板死活也不干;讲自己当年考科举的经历,想起来就很搞笑。
将军常年在边疆,不知道帝都在平日里是怎样的情形,如今看到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没有北方的秋风入关,边月满山,但各自有各自的姿态。
其实将军吹得一手芦笛,那是边塞最能寄托情感的乐器,到了每年中秋,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他们走到运河边,喊船家来渡。
“将军,皇帝准了你多久的假?”丞相问,他在剥荔枝,船上的荔枝来自泸州,有一个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典故。
虽然现在已经看不到妃子笑了,但荔枝的味道还是和以前一样。
将军说:“中秋过后就回去了。”他偏头去看湖水,桥上有穿着绣花衣裙的姑娘。
丞相算了算,大概还有四个月。皇帝这次开恩让他待在京城这么久,多半是看他要为老爹戴孝的份上。过了中秋再走,好歹也有个团圆的日子在。
丞相把剥好的荔枝放在盘子上,推到将军面前,叫他不要客气。丞相是精细人,连荔枝都剥得一丝不苟。
将军不好推辞,含了一颗荔枝在嘴里,甜滋滋的汁水像麦芽糖。
“相爷,前几日多谢您的举荐,您的管家问了我那么多问题,我可是照答不误。”将军说。
“欸,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丞相抬手挥一挥,表示他并不在意。
“那相爷还要不要吃凉糕?回头让府中的厨子做一些来送去。”
将军原本以为丞相要推辞,但听见他说:“多谢将军美意,本官就不推辞了。”
将军惊奇地抬头看丞相一眼,大概不知道丞相竟会如此欣然接受。
说到最后,丞相才不好意思地说:“昨晚给将军添麻烦了。”
将军微微笑:“无妨,早前听说丞相风华无双,就是有点糊涂健忘。”
“风华无双不敢当,糊涂健忘倒还是真的。”丞相一点不生气,“不过将军,本官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记住了你的名字。”
将军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不过不点破,明里暗里地遮掩着。
“将军,北方的异族,您看,收拾的怎么样了?”丞相闲闲地问起来,要知道,他之前糊里糊涂过日子,可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些事。
将军听他这么一问,转过眼睛来看他,没说话。
丞相不慌不忙地与将军对视,笑意盎然:“怎么,本官问起这个,有什么不对吗?”
将军慌忙收起目光,盯着丞相的眼睛看,会让他有种奇妙的感觉。
“当然不是,相爷。异族翻不起什么大浪,再不济,我们北方不是还有神仙嘛。”
丞相只是笑,随手掂起一旁的酒杯,晃荡着,说:“什么神仙,不过是话本子里杜撰的罢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相爷,咱们国家奇人异士多不胜数,保不准,就是真的呢。”
“将军说的玄乎其乎,本官倒还放心了。那都按将军说的,如此甚好。”
“甚好。”将军接了一句,带着点惆怅的叹息。
“以后边疆的大事,还要将军多多担待了。”丞相靠在椅子中,凭着画船晃晃悠悠。
将军垂眸笑出声来,丞相看不到他的目光,也看不清将军脸上的神情。
“那如此说来,还要相爷在朝堂上多帮衬一下了。”将军把果盘推到丞相面前。
丞相眯着眼睛看外头的景色,他在想一些其他的事,烟光暖照,神思飘渺。
他沉默了一阵,才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看着将军的眼睛,说:“当然了,本官会对你很好的。将军,你是一个难得的人才,来日,前途无量。”
“这话我听很多人说过,我爹,我祖父,都说我少年英才。”将军看一眼丞相的脸,“可是,并不见得。我爹已经死了,异族还没有平定。”
丞相笑着按下他的话头,说:“伤心事莫要再提。将军主外,本官主内,我们还有年轻的皇帝,这么一来,必定是国泰民安。”
将军不太敢看丞相的眼睛,丞相的眼睛深得像一潭湖水,里面藏着无数种情绪。
丞相遥遥地望向湖上的白鹭,把玩着腰上翠绿的玉佩,自言自语着:“国泰民安。”
四个字被他咂摸着,唇边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深深的,能把万物卷进去。
☆、皇帝
丞相下朝之后照例去值班,这是他每天的公务。
今天又是繁忙的一天,底下那帮臣子每天都有琐事要禀报。还有一群闲不住的言官,就是喜欢四处抨击别人,丞相也未能幸免。
上朝的时候,丞相再次成了言官的靶子,文化人说话就是有水平,平常人都听不出来他是在骂你。
丞相位高权重,年轻有为,难免有人会看不过去,时常对着他酸酸地发牢骚,丞相一一接受。
言官又拿举荐将军来说事,控诉丞相那天在将军家逗留过久,二人关系微妙。
丞相抱着玉圭说:“那天多喝了点酒,晚些才回去,并没有过夜。”
言官又说:“丞相公私不分,勾结边将,图谋不轨。”
丞相说:“那天的宴会你也去了,与将军相谈甚欢。”
随后丞相一一列举了言官当天与将军交谈时说过的话,虽说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言官还是惊了一惊。
按说,丞相这个时候应该编出一套叛家叛国的言论来,然后硬往他身上扣,这样牢狱之灾就不可避免了。
虽说言官是出了名的怼天怼地不怕死,一身骨气像铁打的松柏,但对坐牢这种事还是要慎重。万一一个不愉快,就进了诏狱,说不定也要像前辈一样,用瓦片刮自己腿上的碎肉。
但是丞相只是语调平和地重复出当天自己讲的话,看上去慈悲又善良。
言官不依不饶,丞相碍于皇帝的脸面,没有发火。丞相脸上镇定自如,心里却翻着白眼说你小崽子话怎么这么多,你丞相爷爷还有公务要做。
那天将军没有上朝,如果他听到言官一系列惊人的言论,按照武将的脾气,估计当场就要将其按在地上揍一顿,朝堂变武馆。
最后少年天子坐在明堂上,抬手平息了这场没有意义的争吵,掌印站在他身边,臂弯里抱着拂尘。
丞相掖掖袖子,端正地站在百官面前,垂眸听皇帝讲话。皇帝没有过问丞相的事,只是问爱卿们有事禀报,无事退朝。
方才看热闹的官员倒也不敢怠慢,举起玉圭娓娓道来。天子很有自己的主张,他在东宫做太子的时候,读的书并不比大学士少。
丞相在堂上一般是不说话的,天子圣明,可以把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
家国太平,连年没有天灾,北方外族偶尔入侵,但将军神勇,一呼百应。黄金装战马,白羽集神兵,旌旗翻滚像黑色的骇浪,琵琶乐音荡涤着高山。将军站在山崖上看辽阔的荒原,他分明看到有神明在宴饮,天籁福音,高堂明镜。
丞相下了朝之后去值班,午膳过后掌印来请他,说皇上召见。
丞相看他一眼,描金乌纱帽,鸦青烟罗衫,拱手垂袖,礼数周到。掌印在宫中也算是了不得的人物,但待人接物仍是恭谦有礼,不像外头那帮言官,除了弹劾也没什么本事,还把谁都不放在眼里。
丞相没有多想,整理好官服的腰带,随掌印到殿前去觐见皇上。
皇帝坐在窗前用朱砂批改昨天的奏折,皇帝每天很忙,大臣们闲事管的很多,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上奏参一本,比如闽南的芒果很好吃,杭州今天又下了雨,还有人不知上奏何事,就每天给皇帝请安。
丞相求见的时候,皇帝正趴在桌上数藤萝的叶子,朱砂盘子里盛着清水,案头上摆着一盆水仙花。
皇帝很愉快地召见了丞相,然后屏退掌印,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丞相拱手给皇帝请安,皇帝给丞相赐座。
丞相撩开黻黼在椅子上坐下来,整理衣裾的下摆,他头上戴着高高的朝冠,颚下的帽缨系着漂亮的结。
丞相看皇帝脸色,映衬着窗外的藤萝,脸颊红粉。皇帝今年十八岁,季子正年少,匹马黑貂裘,有珠珰贵戚,也有玉佩公卿。
丞相看出来了皇帝找他估计没什么正事,皇帝是个少年,少年最藏不住心事。丞相年轻的时候也曾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少年心事,不知容易鬓边华。转眼间就二十七岁了,明年此日青云去,却笑人间举子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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