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年迈的公公抱着拂尘站在牌坊下,朝他长长地拜下去,苍老的声音像是从水面上卷起:“老奴恭送将军……”
将军把目光收回来,他看向更远的地方,他看到硕大的夕阳缓缓下沉,暮色四合,浩渺的湖面上粼粼一片光。将军不再停留,一夹马腹,策马奔驰而去。
丞相绕过侍卫,当他赶到湖畔时,他看到湖那边有人骑着马狂奔,黑色的披风被风带起,像飘扬的旗帜。他沿着湖岸边的驰道往西方奔去,眼看转弯就要消失了。
“翁渭侨——!”丞相抬手拢住嘴,朝着远方大声呼喊。这是丞相第一次喊出将军的全名,末尾带着颤音。一阵大风忽然从水面上吹来,把他的声音吹散在风里,然后慢慢地沉淀到水里去。
丞相开始沿着湖畔奔跑,他想赶上将军的快马,他想让将军知道有人来送他。丞相穿着宽袍大袖,跑起来几次踩到自己的衣裾,他踉跄了一下,继续喊将军的名字。
将军在风声中听到有人声传来,但他一直没有听清,就像在他那个梦里,丞相在他耳边说什么话,他一直都没有听清。将军甩甩脑袋,眯起眼睛看看远方的晚霞,他在想丞相会来吗?不会吧?丞相那么忙。
丞相看到将军骑马涉过浅滩,惊起了一滩的鸥鹭,水鸟扑棱着翅膀飞起,在水面上洒下胡乱的倒影。
那些白色的翅膀挡住了丞相的视线,他只看到马蹄溅起的水花,还有一晃而过的黑色披风,转过山脚,不见了。
水面渐渐平静下来,一圈一圈的涟漪无休止地荡漾开去,每一下都拨弄着残阳的余晖。那群受惊的水鸟重新寻了一处沙滩,自在地梳理自己的羽毛。天地浩大,晚风渐凉。
丞相跑累了,他停下来,扶着膝盖喘气。丞相喃喃地念着将军的名字,他觉得将军的名字真好听啊,稍稍一念想就是无穷的滋味。
丞相抬眼看对岸,将军早已看不见身影了,只有轻轻落下的尘土昭示着有人来过。
丞相双手插进自己的头发,蹲下来,闭着眼睛听风一阵阵吹过。
鱼沉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
“翁渭侨……”暮色里,有人轻声说。
方才那位侍卫捧着将军的盒子去丞相的住处,却被告知丞相被皇帝召去批阅奏折,于是只得匆匆忙忙地往皇帝那里去。
侍卫在门外禀报,却见是掌印来开门。掌印问他何事上报,侍卫一一阐明了,就听见皇帝在里头喊他进去。
侍卫心里惊了一惊,心想是不是摊上大事了,早知道直接就把这盒子留在丞相的屋里了。但侍卫不敢违抗皇帝的命令,他躬身走进去,余光扫视了一下屋子,丞相不在屋里。
“什么东西?呈上来。”皇帝说,他正在蘸着朱砂写字,神态安详。
“回皇上,将军吩咐小人交给丞相的东西。”侍卫惶恐答。
“拿过来给朕看看。”皇帝说。
“皇上……”掌印拱手想要劝阻他,毕竟这样拿人家的东西不太好。
皇帝拿朱笔朝掌印点了点,说:“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呈上来。”
掌印没办法,只得亲手从侍卫手中接过那个盒子,放到皇帝面前,抬手招侍卫下去。
皇帝搁下朱笔,他跪坐着,双手放在膝上,垂眸端详着面前的红木盒子,一言不发。
盒子做的很漂亮,但皇帝奇珍异宝见多了,也不觉得有多稀奇。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斜斜的光晕打在他脸上,照亮了桌上堆叠的奏折。
皇帝没碰那个盒子,只是叫掌印拿去放在箱子里,锁上。
掌印犹豫了一下,皇帝抬头看他一眼,站起身,自己抄起盒子往里屋走去。掌印听到一声沉闷的盖上箱子的声音,然后就是锁扣扣合的响声。
皇帝出来的时候看到掌印坐在他坐过的位子旁边,撑着头,一手闲闲地绕着自己的头发。掌印没有戴乌纱帽,曳撒被他脱掉了挂在屏风旁边。
“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帮我写几个字。”皇帝顶了他一句,一撩龙袍盘腿坐下。
“这个真的很无聊欸,你每天看这些东西,也不闷得慌。”掌印拿食指给他研磨朱砂,加了一碟子的清水,慢慢地磨着。
“好了好了少磨点,你磨这么多,我当然就要不停的写下去啊,不然多浪费。”皇帝轻声指责他,一手飞快地在奏折上圈点。
掌印伸手夺过皇帝手中的朱笔,皇帝一不小心画歪了一条线,皇帝瞪起眼睛说掌印你是不是想造反。掌印挠他痒痒,皇帝缩在他怀里笑,一笑就停不下来。
屋子里装满了夕阳,瓷缸里放着刚换的冰块,减了不少燥热。
“好了,停下来。我们来做点正事。”掌印跟着皇帝笑了一会儿,忽然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好像接下来他们要讨论的是生死存亡。
皇帝一下子被他搞蒙了,只见掌印掂起朱笔和朱砂碟子,小心地蘸了一点,叫皇帝靠过来一些,他好操作。皇帝下意识地往后倒,问:“你要干什么?”
掌印朝他抬抬下巴:“欸,叫你过来就过来嘛,我都不做其他事。”
掌印欺近一点,轻轻抚平皇帝皱起的眉头,然后就着朱砂给描画皇帝眉心那朵天生的梅花。
掌印描得很认真,皇帝抬眼看掌印的眼睛,掌印正专注于手上的动作。皇帝舒了一口气,脸上突然就红了。
“皇上,你怎么了?脸看起来有点红啊,很热吗?”掌印温声说,一边给他画梅花,一边垂眸看着皇帝的表情。
皇帝顿时语无伦次了,他只不过是个十八少年,什么情绪都显露在脸上,不像丞相那样的老狐狸,藏山不露水的,猜都猜不透。被掌印这样一说,皇帝的脸更红了。
“才不是咧。”皇帝说,抬眼觑觑掌印,转而又看向别处了。
掌印轻轻地笑,说:“现在更红了。”
“你怎么可能看得出来嘛!”皇帝喊一声,叠在一起的两手微微颤抖,不知为何。
掌印没理皇帝,他手上停下最后一笔,左右看了看,喟叹了一声,很满足的样子。
皇帝眉心的那朵梅花,被他的朱砂一渲染,更是明媚鲜活。看上一眼,就能想到大雪漫天,梅花未落。
皇帝抬手去摸摸额头,掌印握住他的手腕,靠近了吻住皇帝的嘴唇。皇帝愣在原地,头脑里忽然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掌印披垂的长发还有他半眯着的眼睛。
彼时是七月二十九的傍晚,暮色褪去,夜晚即将来临。
皇帝听到窗外传来画眉的鸣叫,此起彼伏。那时候皇帝不觉得自己是皇帝,而只是普通人家的公子哥儿,他喜欢一个人,而那个人恰好也喜欢他,仅此而已。
掌印含着皇帝的嘴唇研磨几下,他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胆子,就像是忽然一冲动,就这样做了。但皇帝没有拒绝他,掌□□里高兴,霎时如春暖花开。
“唔。”皇帝含糊不清地挤出一个音,掌印咬到了他的嘴唇,把他痛了一下。
掌印松开他,坐直身子,把朱笔和朱砂碟子放回桌案上。掌印笑吟吟地抬手摸摸皇帝的脸颊,问他:“这回要判咱家什么罪?咱家好去准备准备。”
“你好大的胆子,冲撞龙体,朕罚你一直待在朕旁边,哪都不许去。”皇帝扑过去把掌印整齐的头发揉乱。
掌印揽着皇帝的肩膀,看他的笑容,说:“臣,遵旨。”
皇帝给丞相关了禁闭,原因是丞相抗旨不遵。丞相在山庄里的居所外面围了一层卫兵,一日三餐都是小黄门递进来。
皇帝本以为丞相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但丞相并没有。丞相在午后躺在凉椅上小睡,摇着手中的蒲扇,其乐悠哉。
其实丞相难得清闲,至少不用每天批改那些无聊的奏折,他心里还有点窃喜。
丞相知道皇帝想看到的是什么,他偏不让皇帝如愿以偿。皇帝想跟丞相争权了,自古君主和丞相水火不容,丞相当年做过皇帝的老师,这几年一直皇帝吃的死死的。丞相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所以他一点都不慌张。
将军在路上奔驰了四天,哈萨克斯坦的名马可以日行千里。将军策马闯过了最后一道关卡,再穿过峡谷中一条驰道,出来的那一刻,只见眼前平原浩荡,川河烟渺。
高远的天穹笼盖在头顶,淡淡的流云滑落天际。骏马在这样荒原上奔跑,将军感受到北方旷野里久违的宏大和苍凉,他听到风中的絮絮低语,头也不回地,把万里长城和十万群山,通通抛在脑后。
☆、相思
“新将军来了!新将军来了!”当军营里蓦然响起这几声呼喊的时候,站在大营前头的哨兵、正在生火做饭的炊事、正站着教训给新来小兵的百夫长,全都转过了目光望向旌旗飘扬的地方。
他们听到远道而来的马蹄,像一阵急雨,突然洒落在这荒原上。在军中待了有段时间的将士都知道,那是将军的马,来自哈萨克斯坦汗国,有着湛蓝的眼睛,和黑夜一般的鬃毛。
“新将军来了?新将军在哪里?”几个刚刚招进来的新兵还没有见过将军,一听将军来了,全都好奇地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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