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走到旁边去看,看到一排排竖立的兵器,各式各样应有尽有,通体乌黑的兵器闪着微弱的寒芒。他独自站在一排排林立的兵器前,他长久地望着,目光沉沉的,不知远到了哪里。
兵器们都默默地立在黑暗里,像是黎明前的武士,千军万马,踏过冰封的河流而来。
“沧海波涛兮,自横流。铁马金戈兮,难淹留。金樽美酒兮,解恩仇。”
突然有这样的号子从地底下传来,王爷知道那是士兵在下层操练。王爷闭上眼睛,聆听铿锵的口号,心想,力拔山兮……振国魂!
☆、景明
管家正坐在花匠的屋子门前纳凉,花匠的小屋修得很雅致,古朴的木头门楣上缠绕着牵牛和紫藤。
院子两边摆着高高低低的花盆,近处是芍药牡丹,远处是木槿桔梗。两棵栀子树下放着青花瓷缸,缸里栽着睡莲,水下有两尾火红的锦鲤。
管家躺在藤椅上,一摇一摇地,看着天上刚升起的星星。花匠从屋里出来,把四盏灯笼系上树枝,让院子变得亮堂起来。
院子中央的小火炉上搁着茶壶,水声沸沸的,一股茶香混着木柴燃烧的气息蜿蜒而上。
童子搬着小板凳坐在火炉旁扇风,火光照着他的小脸,被腾起来的烟气呛了一下。
管家不想烟熏火燎,于是就叫童子帮他煮茶。管家一边给童子讲故事,讲《山海经》,管家读的书多,三言两语里描绘出一个洪荒的上古。
花匠把童子抱开,接过蒲扇坐下来看茶水煮开了没有。
童子开心地蹦跳起来,坐上管家的凉椅,一边甩着腿,一边仔细地听管家讲故事。童子的眼睛亮亮的,像天上的星月。
忽然有鸽子扑楞着翅膀飞下来,管家原本半眯着的眼睛倏尔睁开了。他坐起身,让鸽子停留在他抬起的手臂上。
管家从鸽子腿上取出字条,展开来看了,微微笑了一下,把纸条塞进了炭火里。花匠给管家端一碗茶来,问他:“什么事?”
管家顺顺鸽子的羽毛,把它放在地面上,任它四处啄食去了。管家笑意盈盈地看花匠的眼睛,说:“没什么事,该完成的都完成了。”
花匠没多问,他到不是那种爱管事的人。花匠回身招呼童子过来坐下,三人围坐着石桌,语笑融融。
花匠把刚才清洗干净的丁香花瓣一片片洒进茶碗里,再辅以姜糖,管家看得颇有乐趣。
管家时不时拿花匠打趣逗笑,花匠不太会说话,嘴皮子功夫比不过管家。花匠只是摸着头发笑笑,偶尔挠挠童子的痒痒,逗得他咯咯笑。
“别老是欺负人家年纪小,这个小娃娃,可记仇呢。”管家说。
“没有看出来欸,你看他长得这么可爱,甚是讨喜。”花匠和童子打闹,笑成一团,惊起了地上那只啄食的鸽子。
“看看你们,把鸽子都给吓跑了。”管家嫌弃了一声,端着茶碗喝了一口。
花匠的煮茶古法手艺不错,浓浓一阵丁香花的香味,还有生姜火辣的气息。
管家看着面前不消停的一大一小两人,在庭院的繁花和灯笼下,漫生出整个人间的烟火味。管家用诙谐泼辣的语言与他们玩笑,偌大的丞相府里,竟寂静如桃花源。
四天前。
管家提着一串钥匙在甬道中穿行,他走得很快,兜帽盖住了半张脸。甬道里点着火烛,忽明忽暗,管家的影子也摇摇晃晃。
复行了数十步,管家看到红棕色的雕花木门,光线暗,看不清门上的图案。管家轻车熟路地挑出钥匙打开锁,进去之后面前又是一扇木门,两边高擎着蜡烛。
管家一连穿过了四扇门,才来到了最里间。
刚跨进门槛,管家就听到里头有瓷瓶落地打碎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个老迈的呵斥声,还有木棍敲击地面的声音。
管家揭开兜帽,解下来挂在门边。他轻声哼着江南的小调,绕过竹雕屏风,往点着灯笼的帐幔深处走去。步伐从从容容的,一点不着急。
“你看看你,练了这么久都不像个样!连个瓶子都顶不好,你还怎么……”
“欸,老妈妈,少说两句吧。”管家的声音蓦地从外面传来,屋内霎时一片寂静,一朵灯花爆开了,啪嗒一声。
管家的影子映在碧纱橱上,但他并不进来。管家抬起手挥了挥,示意老妈妈下去。白发老媪福礼之后就从侧间退下了,只留下屋内一人独自站立。
“你叫什么名字?”管家过了一会儿才问。
屋里的人回答:“我以前姓虞,名景明,但不知现在叫什么名字。”
那个声音很年轻,是个男子。平平淡淡地,听不出什么起伏,就好像天生就是这样。管家拢着两袖站在碧纱橱外,不进不退,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身影。
“春和景明,波澜不惊。”管家轻轻念诵范氏的赋文,“是个文采斐然的名字,让人想起冬去春来,花叶芬芳。”
管家嘴角带着笑意,停顿一会儿又说:“身段练的怎么样?不如跳一曲琵琶乐舞,好下定夺。”
虞景明合拢两袖,微微躬身。他抬手从瓷瓶里拈了一朵牡丹花,把长长的头发别在脑后。等把衣裳整理完毕,方才抱起琵琶,拨弄着弦调音。
管家静静地站在外头听着珠玉落盘的琵琶乐音,碧纱橱里,有人跳着敦煌的伎乐舞,旋身甩袖都像壁画上的飞天。
虞景明的身段很好,反弹琵琶照样信手拈来。管家没露出什么表情,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塑。
一曲末了,虞景明放下琵琶,把牡丹花取下来,重新放回白玉瓷瓶里。在他刚才跳舞的时候,牡丹落了几片花瓣在他脚边。
“十面埋伏。”管家说,“水平不错。”
虞景明垂袖而立,不说话,他身旁的灯罩上绘着兰花怪石,屏风上写着赋文。
管家的身形动了动,他转过身说:“去换身衣服,出来吧。穿过风花雪月四道门,我在最后一道门外等你。”
说完管家就离开了,他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走到门边时,抬眼看了看挂在旁边的披风,笑了一下,没取下来,径直往外走去。
管家跨过四道门槛,镂花的门上雕着春风杯酒、花海还生、楼船夜雪、峨眉山月。
管家说到做到,他在最后一道门外站了一小会儿,就听到背后有脚步声。管家转过身,看到虞景明躬身福礼,双手捧着他刚才没有取下来的披风。
“大人,您的衣服忘记拿了。”虞景明说。
管家看他几眼,恭恭敬敬的样子,挑不出一点错处。管家信手取过披风,抖开来披上,重新戴上兜帽,提着灯笼往外走。
“算你还是学到了点东西。”管家说,“跟上来,你要出远门了。”
“不可能!”丞相把一叠纸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这不可能!怎么会是他,原来都说好了的!”
丞相甩着袖子发泄自己的愤怒,信纸上的内容让他怒不可遏。丞相撑着腰在屋子中央焦虑地徘徊,一如既往的星光漫过窗棂洒在他的床头。
这时候是子夜,丞相的怒气一上来就睡不着觉,他在箱子里翻找,把自己平日里私藏的泸州老窖拨拉出来。
丞相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下子躺倒在藤椅里,望着窗外的天空重重地舒一口气。
丞相一口一口地喝酒,希望通过这样来缓解情绪。不过古人说得好,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丞相在燥热的酒气中愈发烦乱起来。
丞相揉自己的头发,皱着眉头想他是不是应该出门一趟。可以是现在还不行,还得再等等,再等一会会儿,也许只要等一个时辰就够了。
突然有人从屏风后的黑暗中走出来,他无声无息,像是直接穿过墙壁走来。那人全身裹着黑衣,看不清形貌,他刻意避开了星光照射到的地方,在阴影里朝丞相跪下,说:“相爷,人已经带到了。”
丞相蓦地睁开眼睛,那一瞬间他的眼睛里倒映着整个星空,像碧波荡漾的大海,平静无风。丞相从藤椅上坐起来,说把人带来我看看。
有人从屏风后走出来,拖曳着霜白的绸缎,上面绣春江潮水。
他的步子雍容典雅,有从容的气度,走起路来挺拔似松柏。他这样款款走出来,姿势与丞相竟有九分相像。
“景明,见过丞相。”虞景明拱手行大礼,深深拜下去,尾音深彻动听。
丞相手肘撑在扶手上,斜斜着身子,眉宇自若,神态端庄。他的衣裳像流水一样铺陈下来,泛起金丝银线的光泽。
屋子的窗户很宽敞,凉风慢慢送进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平稳地呼吸。
“你叫什么名字?”丞相问。
“小人姓虞,名景明,但不知现在叫什么名字。”
丞相轻轻叩击着手背,若有所思的样子。虞景明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眉目低垂,丞相也看不出他脸上的神情。
“抬起头来。”丞相命令他,抬手拿起旁边的酒杯。他看着虞景明的脸,一直看着他的眼睛,深到像是要洞彻人心。
此时星光朗照,虞景明正好站在光亮处,眉目五官自然是一览无遗。他的相貌,竟同样与丞相有九分相似,长眉深目,鼻梁挺拔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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