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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江采芙蓉/艳僧 (诗花罗梵)


  话音刚落,他分明感到四周的空气静寂了下来。
  想起释迦玉年少时曾被彻海逼/奸多年的过往,彻莲只觉得自己经脉倒流,双眸被猩红的煞气所盘绕,刺痛得几乎站不稳脚跟。
  尽然他已令彻海生不如死,此时却仍想再寻出千百种更狠毒暴虐的法子,教那个老魔头几辈子都无法在血海炼狱中翻身。
  释迦玉一愣,似乎也察觉出了方才那话的不妥,目光隐隐变得复杂起来,末了也只是甩开彻莲的手;扶在门把上犹豫片刻后,终是叹了口气,从袖间摸出一把铜钥。
  见彻莲好容易自那魇中清醒,略有困惑地朝自己看来,他便道:
  “我平日里身在寺中,不便下山多走动,你若无事,便可到西头禅院来寻我练功。早日修得第七层,也早日了结这桩孽缘。”
  说罢便不再去看他,径自推开门迎入微凉的夜色,抬脚出了这间月色下寂静缱绻的小屋。
  他站在院中迟疑了一下,还是回过头朝彻莲看去,见他正捧着那把铜钥望着自己发呆,便微抿起唇道:“我这便先行一步了。”
  ……
  良久,彻莲攥紧手中的铜钥,将它狠狠扣在胸前,心下不由得激动万分。
  他的鸣儿果真还是嘴硬心软,即便声明了多回要与他一刀了断,却还是掩饰不住暗地里想要与他亲近的渴望,不然也不会将这等私密之物交予自己,任凭一介归俗白丁自由出入那深山中的禅院净地。
  想到日后他可以随时随地见到鸣儿,再也不必在这入暮岭下苦等,彻莲便难掩心中喜悦,只觉得一刻也不愿多待;可他生怕若自己即刻追到禅院去,释迦玉会就此腻烦,便也还是耐心在稍显寂寥的木屋中待了七日,这才收拾起简易的行囊上了山。
  尽管入暮岭蜿蜒曲折的山路称不上好走,可彻莲毕竟在此徘徊了十年,还是轻车熟路寻到了不算恢宏的山门。
  为了不至于让自己的到访太过扎眼,他已是挑在了傍晚众僧小憩的时刻上山,一路躲躲闪闪地没有教任何守卫弟子发现自己的行踪,却在西头花草幽深的禅院前被一个专注扫着庭前落叶的扫地僧挡住了去路。
  他一眼便认出这就是当年引自己去见了释迦玉的扫地僧,更因这老僧每次都会在他上山求见时出现在不远处的空地闷头洒扫,是以相当面熟。
  他深知这扫地僧神出鬼没,清扫时脚上布鞋纤尘不染,一举一动更是半点声音也无,显然是个武艺不俗的世外高人,无论自己多么屏声敛息从墙头翻过,怕是都会被他有所察觉;正在犹豫不知如何是好时,他却已是朝这里看了过来。
  “这位施主可是又来寻迦玉法师?”
  扫地僧悠然开了口,长眉下一双锐利的老眼打量着彻莲,似乎并不惊讶他的到访。
  见自己已被发现,彻莲也只得现出来身应上一声:“正是。”便朝他身后那幽深的禅院看去:“师父可知晓鸣儿现下去了何处?”
  扫地僧并未回话,只是若有所思地倚着扫帚瞧他,半晌幽幽地叹口气,话里似有伤感:“唉……扮作扫地僧在这小刹中试探了十年,看来莲小子当真是不记得老衲了。”
  彻莲一愣,实在不解这扫地僧缘何会道出自己如此亲昵的称呼来,仔细看看他眉眼,也确乎觉得有些遥远的熟悉感。见他似是陷入了苦想,扫地僧又道:
  “老衲头一回在菩风寺见到施主的时候,施主才只有这么丁点大。”
  说罢比划了一个襁褓的大小,捋捋雪白的胡须不再提示更多。彻莲这才反应过来,半惊半喜道:“您是无我大师?”
  ……
  孤儿出身的彻莲自幼没有什么亲缘,除却已故的师父无忧大师,便是与这位无我大师最为亲近,打小就很喜欢这个睿智风趣的老和尚;只是无我大师行踪诡谲不定,成年后他便再也未曾与他相见过,更没有料到自己竟真会在这三宝禅寺撞见他本尊。
  见彻莲已然猜出自己的身份,无我大师笑吟吟地点头,凑上前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道:
  “我说莲小子,你的相好已经在这里骗吃骗喝了十年,你也是时候想个法子把他哄下山了。这厮端的是无比巨胃,每顿都得吃上三个弟子的口粮,斋堂那边可是积怨颇深呐……”
  彻莲听得忍俊不禁,刚想出声应下,却听得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咳嗽。抬眼朝禅院中望去时,释迦玉正遥遥站在苍松翠柏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便也顾不上再与无我大师闲谈,赶紧走到他跟前来唤了一声:
  “鸣儿。”
  释迦玉冷眼看他:“可是又到练功的时候了?”
  按捺了七日才再度与爱人相见的彻莲满心欢喜,下意识点点头,却又赶紧摇头,只觉得自己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笨拙,不知该如何与鸣儿道起自己的相思。释迦玉的双眸微微一沉,已是有些了然,背过身去只是道:
  “我方才从法堂演说回来,这会儿有些疲了,没有那等心思;你先暂且在这里等着吧,待到我起了兴致,自然会出来唤你。”
  便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僧房,末了还不忘落下锁,分明是一副要与他冷战的模样。
  见释迦玉并未燃起灯,花木幽深的禅房在夕阳下更显寂静,彻莲从怀里摸出那把铜钥看了看,对自己遭到的冷遇很是无奈。虽然不知鸣儿又在和自己闹什么别扭,不过自己既然已经在入暮岭下等了十年,便也不在乎再多等上一时半会儿。
  他环顾四周,见无我大师已不知何时消失在了庭前,原地只留下一把孤零零的扫帚,而地上仍有些冗余的落叶尚未清理,便一边等着释迦玉出来唤自己,一边抄起它将这不算宽敞的庭院打理了一番,自觉很是安然。
  心爱之人正在距自己一墙之隔的地方酣眠,思及此,便是教他再在这冷清的禅院中苦守十年,他也甘之如饴。
  ……
  而与此同时,释迦玉从黑灯瞎火的禅房中透过小窗窥着彻莲,牙关咬得咯咯响。
  那日他将自个儿禅房的铜钥留给了彻莲,心底想的便是若这口口声声哀求自己的老情人即刻追上来,那他也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他,做一回既往不咎的大度之人。
  谁知彻莲却整整过了七日才不紧不慢地上山来寻他,委实把他气得慌;这七日间他每晚辗转反侧,不得不疑心彻莲实是在诳他。
  方才为了停下自己的胡思乱想,正在房中专注诵一卷经书时,他抬眼望了望仲夏的傍晚红霞,忽然察觉到什么一般推开门走了出去,哪知看到的却是两个不知活了多少岁的老妖精正在庭前有说有笑的画面,心底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瞪了一眼仍在院中悠闲扫地、面上似有静谧笑意的红衣美人,闷闷地趴在榻上捶了几下枕头,心道这次无论如何也原谅不得他了!

  香膏

  这般想着,便也不再去窥他那在禅院中甘心如荠的勾人模样,当真翻过身来阖起眼,在榻上睡了一觉。
  明明已经过了七个寝不成寐的夜晚,释迦玉本以为自己断然不会轻易睡着,谁知这一觉却睡得很是安适。醒来的时候入暮岭已逾清晨,他照例打坐冥思了片刻,这才忽然想起自己还扔了个麻烦在院中,于是赶忙起身去查看。
  彻莲果然还在院中等候,此时正靠在禅房前的苍松边打着盹,即便睡得并不舒适,面上神色却很自在安谧。仲夏的夜晚山里不算寒凉,因此他也没有挨冻,只是免不得些许蚊虫叮咬,细细瞧去颈侧和领口都有不少红包。
  释迦玉打量着那些微肿的红包,心道这些臭蚊子倒是艳福不浅,昨晚的气也不由得消了大半;见彻莲似乎还没有醒来的迹象,远处已隐约传来僧人早起的动静,便弯身将他打横抱起,趁着四下无人进了禅房。
  一旦接触到了柔软的床榻,先前那些不算真切的瘙痒便隐隐作起怪来。见彻莲在梦中微微蹙眉,无意识般伸出手去抓挠自己柔韧的肌肤,释迦玉赶紧制住他的动作,起身到柜中摸出一罐消肿的药膏来为他涂抹。
  敷在肌肤上的清凉之意缓缓驱散了难耐的瘙痒,仍在酣眠的彻莲便舒适了许多,红唇微张着挺起胸膛,任由释迦玉除下他轻薄的衣物,沾着药膏的指尖游走在那些凸起的红肿之处。
  看到这副修长魅惑的身子一夜之间被那些不知死活的臭蚊子叮咬成这样,释迦玉的心情有着说不出的复杂。他知道彻莲明明可以运功来驱避蚊虫,眼前的情景显然有苦肉计之嫌,却还是隐隐疼惜起来,心中还有些微妙的得意。
  十年,他终于可以确定大美人也同样爱着自己,不会再像对待一个不算亲厚的师父、抑或是一个分浅缘薄的小少爷一样再把他轻易抛下,最后的那一点顾忌与不悦也烟消云散,此时只想将他揉进怀里,永生永世不再别离才好。
  这孽缘他两世都未能斩断,又如何斩得断。
  然而话虽如此,与生俱来的那一点骄矜还是教他难以去开这个口;若只是这一世没心没肺的越鸣溪倒罢,囫囵了两世记忆的他既已在幻境中放了狠话,便也还在心酸自己那一分薄面,不知该如何与大美人重归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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