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毕竟彻莲较他年长那么多年岁,昔日在菩风寺中修过多年安忍,从未因这些事而扰乱过心弦,被他摔了碗筷便扫起来,被他撕了字画便捡起来,从未像释迦玉所期冀的那般露出失魂落魄的样子过。
不论他在榻上多么百般折腾彻莲,换来的也只是一声不吭的隐忍,第二日留给自己的便又是已然冰冷的枕榻。
似乎比起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彻莲唯一关心的便是何时复仇,释迦玉何时助他大成;一旦得空,便会问他何时将那妄喜夺相书的下卷交予他,好使他加快修行速度,早日下山重出江湖。
如此这般,十年后的某一日,释迦玉便终于绝了自己那旖旎的心思。
【略】
事后,释迦玉静默着坐在床头看了他许久,然后起身出门,唤来管事和尚空梵,安顿好了寺中杂事,又嘱咐了他几句,便收拾起自己的行囊孑然下山去了。
临走前空梵满头雾水地问他:“师父,您这是要上哪儿去?”
释迦玉回过头,注视着空梵那与彻莲有几分相似的眉眼,笑道:“做僧侣实在苦闷,我想去到人间再访红尘,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回来;梵儿不必挂念,待到师父安顿下来后,定会寄手信回来。”
说罢朝那夕阳下依旧幽寂的禅寮望了一眼,想了想又道:“若你师兄醒来时问起我,便代我转告他,就说我二人此生师徒缘分已尽,教他不必特地下山寻我。”
便不再在这蹉跎半生的岫宁寺中多做逗留,又好言安抚了一番不舍自己的小徒空梵,迎着殷红的余晖下了山。
释迦玉一路云游闲逛,头发越来越长,心境也越来越悠然。他这一路都未曾感到对佛门净土的眷恋,只愈发觉得自己尘心未泯,俗世的确是个适宜他的好去处。
走到江州东侧一座不知名的山头时,他在林中救下一个正欲轻生的窈窕女子,彼时已是身怀六甲,只因上京做买卖的丈夫被山贼所害,苦于伶仃一人无依无靠,便打算在这荒寂老林中了结此生,谁知竟侥幸被释迦玉救了下来。
释迦玉既已救人一命,又听闻了这可怜身世,自不忍看她潦倒至此,因而思索了一番后便提议道:“我本是归俗僧人,正想寻得一处宝地定居安业;夫人若不嫌弃,可暂且随我在这江州住下,日后为我管家得些月钱,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女子兀自红着眼睛,闻言便点点头,问道:“却是不知恩公名姓?”
释迦玉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并无俗名,语塞了半晌只是道:“我……我姓越,你平日里唤我越大哥便好;只待你安心产子后,我自会托媒人再为你寻得一处好人家。”
那女子便流着泪跪下谢恩,当真同释迦玉一道上山,在这不知名的江州山头建起了越家庄。
数月后这名可怜女子产下一羸弱男婴,未经几日便血崩而死,释迦玉黯然之余为此子取名为越天河,真正在这越家山上过起了有家有子的俗世生活。
在这二十年的余生中,他虽早已认定彻莲得了修为后便去复了仇,断然不会有来寻自己的可能,却迟迟未曾听闻菩风寺住持暴毙的消息,心下便也还盼望着他有朝一日能醒悟那份心意,还来与他做一对最恩爱的情人。
然而释迦玉未曾想到的是,彻莲本就身中奇毒的躯体贸然受了那等深厚的修为,不堪承受的经脉遭到重创,竟就那么在岫宁山中陷入了长久的昏迷。
一梦四十年。
破心
已然被赋予了名姓的越家山冬去春又来,在这纷争不断的江湖中渐渐扬名立威,身份神秘的庄主素来深居简出,研桑心计以经商为主业,从不主动挑起事端,更是时常矜贫救厄、为人乐善好施,终是将初露头角的越家庄捧为了一方正道势力。
身为如此名声在外的越家庄少主,自小便锦衣玉食的越天河天不怕地不怕,时常带领着家丁小仆混在偌大的江州城内惹是生非,称得上是个鬼见愁的小霸王。
然而他唯独怕极了自己那不苟言笑的老爹。
这天他与几个同龄的小公子去湖边捉螃蟹,回来时已是华灯初上,轻手轻脚地从自家后院翻墙回来,见四下无人正欲开溜,却被那守在墙根的管家老爷子抓了个现行。
管家相当怜悯地知会了他一声,道是老爷教他亲自去忏悔堂领罚,而越天河也不知自己做的哪一件好事败露给了爹,只得苦着脸默默去武师那里领了板子,被打得满身青紫也咬着牙大气不敢出,直到武师被那熟悉的声音叫停,这才抬眼对上了正坐在太师椅上悠闲喝茶的自家老爹。
释迦玉冷着脸看他道:“天河,你可知晓爹这次为何打你?”
越天河趴在刑凳上苦思良久,知道这话中陷阱重重,断不可轻易作答,因而憋了好半天才试探着道:“是我打了邻镇那总爱狗眼看人低的张衙内,还是纵马时不小心撞翻了城北老秀才的书摊?”
“……”
释迦玉听得青筋暴跳,也没了叱责的气力,扶起额来只是道:“我傍晚时去大湖边置办水产,那湖边摆渡的李渔夫说,最近有个不知名的锦服小少爷总爱偷看他家闺女洗澡?”
越天河闻言一愣,随即气得跳起来道:“潮儿这个缺心眼的叛徒!她答应我不跟她爹告状的!”
“给我跪下!”他爹眯眼看他,“下次还敢不敢了?”
释迦玉是没想到自家虽然整日胡作非为、却也侠肝义胆从不作恶的独子,竟会如此伤风败俗地去偷看小姑娘洗澡,当即气得回来教他去领了板子,这会儿只待等一个检讨。
他本以为越天河会像往常那样,赶紧朝自己下跪认错,再拿出孝儿的姿态软绵绵唤几声爹,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往往他也就没奈何了;谁知这次越天河却只是咬着唇看他,竟不说话了。
“你是还想吃板子吗,嗯?”
释迦玉冷声说着,见越天河依旧垂着头一言不发,便使了个眼色教那身旁武师将他按回刑凳,又抄起板子着实朝他腰臀抡去。
本意只是想吓吓这个不识相的孽子,再打几板迫他认个错也就罢了,谁知越天河这次却十分硬气,就那么生生挨着,越发让恨铁不成钢的释迦玉起了火。“倒是有点骨气。不认错是么?那便继续挨着吧。”
越天河忍住腰背间传来的剧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好半晌才闷闷道:
“孩儿当真喜欢她……”
释迦玉微微一怔,一双怒目忽然就平静了下来。他叹了口气,再次看向越天河的眼神似有复杂。
这小子不愧是他养大的,和当年的自己如出一辙。
情窦初开的小少年自是十分倔强,哪怕被打得皮开肉绽也不肯哼哼半声,看得释迦玉终是隐隐心疼起来,挥退了武师静坐半晌,又看着越天河踉跄着从那刑凳上起身,便平声道:
“潮儿早就与城东粮铺家的小公子定了娃娃亲,你便是喜欢也没用;更何况现下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小姑娘又未曾说过喜欢你,做出这等感天动地的样子却也不怕惹人笑话?”
越天河正待回话,却不知牵扯到了背上哪处伤口,当即疼得龇牙咧嘴,便也不再吭声,目光却很是坚定。
释迦玉又是叹了口气,看向他的目光颇有几分嫌弃,思索了一下便道:
“不若这样,只要从今往后你安生一些,每日好好习武上课,争取早日成才以继任这庄主之位,我便出面替你去向那李家求亲,待你二人长大成人后便把潮儿娶回来,如何?”
越天河一呆,难以置信地朝他爹看过来,见他爹一本正经的不似在顽笑,便也顾不上腰间仍在作痛的淤伤,热泪盈眶地扑了过来:“爹!”
他一直在忐忑爹会不会同意自己迎娶一个渔女,又顾忌着潮儿还与别人定有亲事,却不想释迦玉竟如此轻易地应允了他,还愿意主动出面去提亲;方才这一顿打真是挨得好,挨得妙!
释迦玉嫌弃地看着自家儿子那幸福的傻样,捏着鼻子将他从自己怀里拎出来,目送他欢天喜地地蹦跳着离开,没几步便又因牵扯到伤口而痛呼出声,面上虽是忍俊不禁,眼神却缓缓黯了下来。
这些年他没了夺相密法傍身,已与寻常俗人无异,如今也确乎是快要入土的年纪,却是不知自己还能否捱到越天河成亲那日。
此后越天河果然一反常态,热情高涨地每日背书习武,在武学和行商经营上都显出极高的天赋来,当真有了踌躇满志的少庄主模样。
渔女潮儿十五岁时,释迦玉便正式下了聘,为越天河迎娶了这位年轻的夫人。
潮儿生得白白胖胖,性子十分单纯温良,虽是平民渔家出身,却因家中教养得好,武艺与女红都颇有造诣,只是有时会显得有些迟钝傻气,于主母而言还是差了些气度。
不过越家庄也不需要一个多么雷厉风行的主母,一切都有儿子打理,他的夫人只要他中意便好。
打理完两人的婚事后,释迦玉便在某日将这对年轻夫妻唤来,道:“如今天河已长大成人,娶妻立业,我这尘世中最后一桩夙愿亦已得偿,也是时候与你二人辞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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