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连叹了好几声的气,陆婠娘越发觉得阿雪身上这缠缠的忧思怪异,分明是知道他因与兄长分开才唉声叹气的。
“叹气多晦气,我兄长又不是不回了!”
“我只是……有些想他了。”阿雪低声说,话说出口,他便觉得孟浪不妥,陆婠娘使劲眨着眼,也觉得他浮浪,想不想的这房中话竟在面前说了来。
她瞪着阿雪:“不知羞!你当是在谁面前说这话!你真要说,不若等我兄长归来,你一天说个十七八遍,也没人管你!”
阿雪脸更红了,飞红的两片红晕从脸颊染到耳根脖颈,又让手指很烫地转圈。
陆婠娘看了觉得烦心,心想了兄长临走前嘱咐她的话,说她不能仗着脾气欺负人,说已与阿雪成了亲,你该尊敬他,不能冒犯。
陆婠娘心中嘀咕,总是不得劲,就是不想这般轻松认了阿雪,这才走了几年,兄长便又叫人夺了魂去。
还是个——还是个皱巴巴苦着脸,脾性软,还不若是个小娘子,她叫一声嫂嫂,还叫得灵便,心服口服的。
阿雪不敌陆婠娘探究,忙道也该继续赶路了,将手炉留在车内,溜了出去。
陆婠娘嗤之以鼻,暗骂出息二字。
到了天色晚,因他二人身份特殊,且越少人知道越好,便不做投宿他人家中的决定,只是苦了陆婠娘身怀六甲,夜里少了高床软枕,少不得沉重的身子又添风霜雨雪的疲累。
阿雪晚上生火,笑着说是以前跟你兄长也这么走的时候,跟他学的。
你兄长啊可厉害了。
他说着这话,暖红的火光跳跃了一瞬,像是微弱的喜悦,陆婠娘看得明白,有一下子确信这人与柳白月不一样,这个很不打眼,一般的人对兄长是真心真意,一点也不比兄长自个少。
阿雪吃了一点就说饱了,却劝说陆婠娘多吃一点,“我听说怀了孩子就要多吃些,不然对身体不好,对孩子也不好。”
“你一个男人知道什么?再说你吃得也不比我多,怎么不看看你自个?来说我了?”
“我从来如此,只吃这点,吃多了就不行了。”
“只吃这点?”陆婠娘很是惊奇,左思又量,这陆雪的饭量连个几岁的孩子也不如,怪道如此瘦弱,她不知其中缘故,下意识便想了他不好好吃饭,分明是故意叫陆照阳担心。
有些微词,“你长得又不美,还要装病西施,你这般做,只会叫兄长担心,真不知你什么心思。”
阿雪笑了笑,道:“是我打小就一直吃得少,也不给我多吃,因此大了后便只能吃这些了。你兄长本打算是要给我慢慢增的,可是后来一些事,只想着先活着好了,这些也来不及再想。”
陆婠娘沉默,过会子阿雪摸摸脸,自嘲道:“是我不争气,身体缘故总要拖累人。”
“你真要拖累人,我兄长才不会要你。”陆婠娘硬声硬气,低不下头来说些哄人好听的软话,她倒像年轻的陆旦,但没陆旦话毒,只是难免沾了年纪小,心直口快,有些冒失,亏得阿雪柔顺性子,心底也宽大,更因她是心上人的妹妹,并不怎么多计较这些不快意的话。
这话意思本是反着来,是说阿雪不是累人精,若不仔细听,还想是不是骂人,“你还是多吃些!就你那胳膊,比我还不如。”
阿雪愣了下,偷偷捂嘴笑,说知道了,又多吃了一点,陆婠娘心里不对劲,觉得对他太好了,没什么趣地说道要睡了。
阿雪跟着她,扶她上车,但陆婠娘不要他帮,硬是自个捧着肚子上了车。
见她歇了,阿雪便在车旁守着,他看着孤零摇曳的柴火,柴火将他的影子片片洒在枯草丛的根茎上,陆照阳离开越来越远了,还在慢慢地走远,阿雪捂着脖子,发觉已然觉察不到那晚多热,多疼。
他这才明白,陆照阳离开他了。
他一下子垮了下来,比起哭来,更像是发呆,什么也不想。
过了很久,陆婠娘叫他,阿雪才反应过来,陆婠娘很不耐烦,“你也上来罢。”
“不用,我睡外头就好,我还要守夜。”
“你守夜有何用?真有什么事你能顶什么?”
陆婠娘拧眉,不耐道:“我并不太喜欢你,可你是我兄长喜欢的人,我也就不为难你,叫你上来不为别的,只是也被嘱咐要照顾你,我不得不从,也不是什么刻薄的人,你上来睡自是在角落,不用受冻你还推辞,你少废话,还不赶紧的?”
阿雪没办法,在原地踌躇片刻只好应了。
他上车跟个鸡仔,小心翼翼,动作又轻又慢,磨死人,陆婠娘恨得牙痒痒,差点抬脚把人踢下去,她念了又念,心道也就兄长消受得起了。
如此一夜无恙,接下一月也是如此这般,走走停停,不快,只是冷清极了,天白、淡云、又有许多枯草衰花。
有一日起了,地上薄薄一层白色的雪,一路上留下两轮歪歪曲曲的车辙痕。
陆婠娘说她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
对着外头白茫的,难免有些孤寂,从来花红柳绿,陆婠娘乍一见了这,有些不适,悄悄望了眼阿雪,觉得知道是哪里不适了,是这此情此景,像极了他,有的时候晚上说在一辆车上,他的声音动静轻到不可闻。
就跟卢二郎的死讯,到底只成了轻飘飘一句话落到耳中。
陆婠娘突然想,这么轻的一个人,在兄长的心里却落了极大的一个位置,兴许兄长的心有时候落满了这样轻轻,很快要散的雪,院子里开了一株梅,它的茎干不直,总显得窈娜。
想了想,陆婠娘猛地不怎么怨陆雪了。
将将一个月,再过了一个月,不怎么提到陆照阳的阿雪问了句他如今到哪了。
陆婠娘说大概比我们快罢,也快到了,临走前邹郎君赠了陆照阳一匹快马,日夜兼程,比他们快了不知多少。
“希望到了那不要有人为难兄长。”
阿雪捏捏手,轻轻嗯了一声,他想陆照阳路上吃没吃饱,冷不冷,衣裳破没破,他担心坏了,怕自个没给他多拿几件。
但是再怎么想,这陡然拉开的距离,每日显而易见背道而驰的车辙,马蹄印,他们不是在靠近,而是在慢慢远离。
有时候阿雪梦中听到哒哒的马蹄,惊醒后望着外头深不可见黑,地上白雪覆盖着,他总觉得夜晚可怖起来,这中心是个圆,圆外头是万丈深渊,不可退一步,不可进一步,熬到白日,熬到日上三竿,终于等到一轮冷日,彻底将茫茫的雪烧起来,烧出很白,很冷的光。
阿雪觉得心里发黑,哪里都很疼,陆婠娘也不说话,她沉重的身体歪在车里,忍受一日胜似一日的颠簸,一日再吐个几回,她说阿雪瘦得比她还不如,可渐渐她也瘦得很了。
肚子里的孩子在喝她的血,她和兄长的心上人独自踏上不知道去哪的路,有天就哭了,阿雪屏息听她哭,没敢转身,他也很想哭上一回,这般身子就没这么重,可是憋了半日,发觉哭不出了,心里更是郁郁不自然。
他们走走停停,走得愈加迟缓,下了好几阵强雪,更冷了,风吹雪啸的时候就躲在车里一天,两个人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挤着一个手炉用,夜里闹心地睡不着,睁着眼至了天明。
有日找不到避风地,马儿瘦了惊,不肯走,一直嘶鸣,阿雪没办法,使不出劲,陆婠娘咬着牙下车,将马儿劝了下来,她说很累,要去车上睡一会。
他们被困在大雪天很久,许多天没能赶路。
又不知道是,这雪越来越大,越发的不好了,像是老天发怒。
(100章了!!!多多评论多多评论)
☆、101
好冷的天。
还有冻死的骨头,盘旋的禽叫。
陆婠娘又吐了,她将昨夜可怜吃的丁点油水尽数吐了干净,早晨又呕出些酸水,她的孩子像是报复她般,越到了后头,越是翻滚折腾,陆婠娘像折枝的牡丹花,美是美,却到了垂髫的年纪。
她眯着眼睛看阿雪,看他冻红出血的手指,好似冻得麻木了,两团红僵覆在脸颊处,还有红肿的眼睛,湿透的衣袖鞋袜。
陆婠娘突然觉得有一股子伤心,就这么掉下眼泪来,阿雪回头看她,慌乱无措地到处找帕子,却找不到,不好意思地拿脏衣袖还有粗糙的手擦,怕刮伤陆婠娘。
陆婠娘看他这么瘦的模样,心底里竟有着十分的愧对与怜爱,这面前的人不再是人,而是她自个无法遣怀的悲痛,还有道白色的虚影,正在和外头的灰蒙阴蓝融为一体,这真是她突觉得伤心的缘由。
“你的名字不好。我不喜欢。”
阿雪问什么?小心趴在车外侧耳听着,陆婠娘见着他,车外的一把孤零瘦小的影子,攥在手里,攥不住,没了,找不到了。
她又涌出一波泪,对他说:“你应当再取个别的名字,更好听的,现在这个不配你。”
阿雪这会听清楚了,他露出笑意,但是干巴的脸却让他露出尴尬,艰难勉强的神色,“我很喜欢这个。我听兄长告诉我的,说江南那块的人说话软,说我的名字的时候像是说落雪一样,我初次听了,就觉得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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