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要吃荼?”方丈投来询问的目光。
“是,听赵皎说那可好吃了,方丈你知道荼是什么吗我可知道,荼是一种草药...”我兴奋地向师父炫耀着,“赵皎今天大清早便起来采了一大堆荼,我刚刚还想直接吃来着的,可是赵皎说那样不好吃...我想也是...平常您给我煎的草药倒也是要煮熟了才能吃...师父您要不要来一起吃荼?”
“噗...”你哭笑不得地靠近我,稍稍俯下身子用手掌轻轻碰了几下我的背,我抬头看你,那是一副示意要封了我的嘴的表情。
“荼啊...”师父呢喃一番,捋了捋光秃秃的下颚,依旧用不紧不慢的语气道着,“赵皎与他的父亲擅长制荼,这次远道而来,更是为本寺献了不少荼饼,乐善好施。你们若要烹荼,老衲禅房里就有荼,亦有烹荼之器,不必这么麻烦在这制。”
“好...谢谢方丈。”你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应答着。
“老衲先去坐禅罢,你们若是需要荼,亦或者是要烹荼,直接去我禅房便可...”师父拍了拍你的肩膀。
“是。”
师父又拖着他那慢吞吞的步子走了,赤橙的长袍卷起了阵阵铺面的微风,待师父走远,我带着夸张而惊奇的语气向你感叹师父居然知道荼,心中顿生新的疑惑。
“原来你一家都制荼啊...怪不得你执念那么深...”
“嗯。”你又是轻轻允答着,嘴角扯着一抹笑意,转身,“荼好了,该拿去烹了。”
停驻了片刻,你又回头对我叮嘱了一番:“对了,小师父你以后少在方丈面前班门弄斧,方丈他对荼可是研究不浅。”
我哑口,便就这样看着你径直走去灶台那边,取出荼,凝视它们良久,它们早已是褪成了及其淡的若草颜色,水珠沿着笼衾滴下,湿润了方才干瘪的荼叶,你将那荼放下,沉默了有些时候,终究是无奈地下定决心般,选择长叹一声。
“走吧,去方丈的禅房瞧瞧。”
原来,还是没到吃荼的时候啊。
☆、『壹 寻茶』四
四
从未曾想过师父的禅房居然是藏荼的好地方。
你与我一同溜进了师父的禅房内,不大的简陋房室被师父打理得十分整洁,而角落那朱红色的檀木高橱内装的竟全是些简易的小匣子,匣子内堆着的是形似荼的黄绿色的东西,但是怎么看,那荼都是有些馁气,无精打采的黯淡模样。
“这也是荼,因为制荼的人不多,喝荼的人也不多,所以荼的保存也成了问题。我们制荼的人都在想办法,但是目前只能晒晒荼,蒸干...这荼是我们鄂州一户人家中制出的,算上来到这的几天,其实....能保留成这样已经算是新鲜了。”
“原来如此...”我俯身,一阵淡淡的清香夹杂着甘味涌入鼻中,如那山下溪水般,涓涓攒动着生命的气息,虽然这荼颜色确实是不太惹人,但这有些奇异的味道却用它余存的力量拨动人心。我心生些许期盼,把目光转向你,“这个就是可以吃的荼吗?”
“不...不完全是...”你摇摇头,否定着,眸中有些沮丧,“不过你要试试也无妨......”
你说着便取了些匣子里的荼,欲言又止的模样,乌色的眸子勉强提起精神,你挽起袖子,对我提议道。
“取些水吧...我们现在就来喝荼。”
我期待地不停点着头。
师父的房内居然有个小小的、专门生火的地方,你说师父他是爱荼的,我说我倒是不了解,反正他可没给我吃过荼。
没想到喝荼也是一件相当讲究的事情。
将荼弄碎,与水共沸,器皿中的荼欢快地上下翻滚跃腾。一个个小小的气泡涌上来,带着细碎的荼的渣沫舞动起来。淡色的碎末随着浅浅的涡旋旋转着,如初生的荷苞般探出了水面,又被壶壁卷入中心的水流再次压下,就这样,不断起落,重复着浮出与沉没。有一些叶片则跟师父一样悠闲得很,凭着自己稍稍宽重的身躯在皿器的底端游走着,漫步着。
“你看着几个荼,跟我师父似的,做什么都慢吞吞的,真是惬意。”我忍不住笑出声,指着那几片荼。
你眼中含笑,略带欣慰般地看着我。
“要是大家都能似你这般开心和享受地欣然接受荼那就好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欲,亦勿施于人嘛,师父每次都这么说教我。这种东西,自己享受不就够了,不必强加于别人身上。”我劝说着。
你的眸子有些黯淡了下来,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些许失落,“我知道,但或许正因自己喜爱,所以希望,它至少能够不要被世人所误解吧。”
不知不觉,一股清新的气息弥漫在这禅房的空气中,萦绕在鼻翼间,那皿中的荼舒展开来,水依旧清澈透明,但不知何时被渲染上了一抹浅浅的绿色。外面太阳正热,光斜斜地照在清冽透明的淡绿荼水中,荼愈发嫩绿的样子,似乎在这愈发的鼎沸中重获新生。
你闭上眼,叹了口气,我明白,于是也就缓缓将眼眸合上,沉醉于满室荼香中,静静地聆听你娓娓道来的往事。
“我们家是做荼、研荼的,然而许多人,都没有听过荼是什么。大概,因为荼是个多义词的缘故,有些人对荼的印象,是毒草。我爹是无意间接触到荼的,他其实很会品荼,但...他说,他只是一介草民,一个农夫,所以他只能够种荼,再后来,他以荼易物,开始贩荼,说是贩荼,其实很多时候往往是将荼送给别人。
我爹说,一个人一生太短,许多你珍视的东西往往就在不经意的转瞬间就会消逝,所以,趁着余生有时,心中有念,就这样专于一种事情便足矣。他将他的余生倾注给了荼,并以此为乐,每当他看见别人饮荼时候开心与享受的表情,都比他自己饮荼时候,喜悦千万倍。
但是,荼仍然不为众人所知,其实,世人知不知晓是无所谓的,但我爹就是不愿让别人将荼误解为祸害。许多人还是它看成毒物,有几次与我爹去别地贩荼,却被官兵追着打,他们大骂我们是在祸害百姓。
我爹决心要改变现状,可是,我爹的力量太单薄了,他不过一介草民,即使能改变周围的人的看法,那其他镇其他村,其他城其他州呢。况且,稍有不慎讲错一句就会被人误解,牵连到自己身边的人可怎么办。
我不得不承认,我们对荼是有执念的,但大千世界,众生百态,我与我爹,大约只是两个偏执于荼的蝼蚁罢了。”
清冽而柔和的声音带着些许呜咽声将少年心中担着的烦扰倾诉出来。
“那有没有考虑过,不要把‘荼’称为荼呀?或许换个名字,大家就能接受它了呢?”
我将自己心中积下的小小疑问道出来。
你沉默了良久。
“这我倒从没有想过,只是爹与其他人都这么称它,我便跟着这么叫了。”
“我发现,你三句话不离荼,五句话不离爹,你年龄都比我翻一番了,不能这样赖在你爹身边啊。”
“你说得倒是没错,”你憨笑了几声,“我娘在我小时候便去世了,是我爹一人将我拉扯大的,我常觉得我一直以来追逐的都是他的脚步,似乎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方向了,所以对荼的执念,我也说不清楚是怎么来的了。”
我缓缓睁开眼睛,向你投以抱歉的目光,“阿弥陀佛,令妣只是前往了往生净土,别太伤心...”
“我明白,但我还算幸运,生活在一个算是清秀的小村子里,邻里乡亲十分和睦。”
“你们的村子都是制荼的吗?”
“不全是,大家都喜欢荼,许多村里的人家都会来我们家以物易荼,邻家...”你的话卡住了,我见到你正出神地凝视着杯皿中沸腾的茶,眼中映着淡淡的笑意,“邻家有个人对荼也痴迷,不过他更喜爱烹荼之艺,对荼的诗性雅兴的兴趣更甚于他对荼本身性质的关注,他的个性也确实适合这样。他很好,一直以来都帮着照顾我们家附近山中的荼林。”
“那看来他也是真心爱荼的人,”你谈及他时的神情与让我不由得以为他或许是一个让你十分倾慕的人,“他应该与你相交甚好吧?为什么没有和你们一起来这里呢?”
你的眉头蹙起些许,我觉得我大概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他原来不是我们村子的人,只是去我们那里暂居,在我和我爹离开前他就搬回他原来的地方去了,我当时和我爹外出贩荼,于是我也没能好好和他告别。” 你的声音里是深深的遗憾,但随之你却露出了春日般融和的笑,“但是我相信终有一天我能重新寻到他,与他相见的。”
“这样啊...”我点头,窗外斜斜的日落光芒渲红了你的青丝,让你的笑容显得有些苍白,我避开这个问题,“方丈一般都不会轻易让人在这寺院里住太久的,你们这次来这里是做什么呢?”
“我爹说他正是因为你师父在一次讲座后相聊甚欢,而后你师父以荼会客,他们也就因荼结下了缘。这一次我们虽以竟陵为目的地,一路过来有千里之遥,但主要还是为了在途中增广对茶的见闻,这一年多来我爹都是在这附近的山中寻荼采荼,又到沿途各镇中打探各种消息。无奈我到鄂州后身体突发不适,我爹才决定问方丈能不能让我在这儿休息多些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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