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说这水是有灵性的,不然怎会如此甘美。
我回答,那是,每天被师父拉去念经的我可总向它倾诉了不少话,加上寺院每日的念经诵读,河水估计也被我们这叨念叨活了吧,水一旦活了就高兴,或许也就生甜了。
你灿然一笑,讲道,要是能用这水烹荼,那便是美妙至极了。
我可不是第一次听见你说荼,那荼,究竟是什么呢?
与第一次相见时的你不同,你眉间绽开了惊喜,开始打开话匣子,我大概是能想象你对荼热爱至多少深的程度了。每每提及荼,你眼中似乎刹那间就会明媚起千万欣喜,伫在你身旁的我总能强烈感受到那份近乎于执念的炽热。
我惊奇于你对一件事物的热爱至极,它似乎成了你的灵魂,割舍一分便落魄半生,提及半句便欢愉万分。这便让我愈发好奇,也愈发期待,它究竟是什么。
似乎想到什么,你微蹙眉头,长叹一声,目光所及的是遥远的无尽苍翠。
“可惜,现在只有少数人了解荼,大多数人都以为荼是一种草药甚至有人以为它是□□,虽说,它本算是草药,不过大部分荼都是可以吃的,而且……”
你停顿了一下,思索了片刻,大约是尝试着组织着你的措辞。
“而且…它冲泡起来的气味甘醇而清鲜……并且有提神、明目的功效。即使我与父亲到过许多地方进行讲传与贩售,但大多数人还是认为,荼是一种没用的东西...毕竟荼字,在许多书中原本代表的就是山间多余的杂草的意思...”
听到这,我虽略感无奈,但也依旧有些无法理解,当时心直的自己,口无遮拦地就问你:“为什么要对它这么执着呢?”
“或许我对‘荼’确实执念过深,我只是觉得,这世间万物都有自己存在的意义,我的存在,或许就是为了荼吧。”你没有平生愠气,墨色的眸反倒带着些许温润的笑意,“但又或许,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了,于是只得给自己一个这样的意义,定义自己这样子活下去。”
“但是意义何在呢?”
你踟躇了一会,盯着潋滟着波光的溪水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
“意义...取决于我们自己。于我而言,温饱生息是我的生存所在,而为荼付诸的一切,或许才是我所选择前往的内心归处,是我一生真正存在过的证明罢。”
我听得有些懵,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心中暗暗记下这话,或许,等我到了你的年龄就会懂得这话的意义了罢,于是,我不再追问,只是彷徨地点点头,无言。
河水淌淌流逝,日暮西垂,蝉的叫声似乎弱了,是时候回去了。起身,我们常是心怀不舍地回望,那河潺潺地奔向我们不可触及的远方,沿着苍茫河岸,向下游探去,似乎是永远看不到的模糊彼界与属于那儿的落暮微光。
☆、『壹 寻茶』三
『壹 寻茶』三
次日,你竟不见了踪迹,开始我还暗自懊恼没有好好送别你,疑惑你不告而别的原因,想不出个所以然,就索性先跑去敲木鱼了。时至正午,你灰头土脸地跑来,我惊喜却又愕然。你稍显苍白的脸庞似乎是被无意间抹上了几道灰印,及臂青丝上零星挂着几片绿叶,一身青麻布衣被腥红的泥土染得稍显狼狈,手上好像还攥着不少东西。
“赵皎哥?你怎么...”我看着你,吐不出几个字来。
明眸微弯,你嘴角绽开了笑容,初至正午还不算刺眼的和煦阳光层层铺在寺院的金色檐角上,散射出的光辉温柔而悄无声息地投在你慢慢张开的手掌中,愈发清晰了它的模样——那是一撮有着小小锯齿状边缘的嫩叶,叶色稚嫩清新,如初生草芽般。
“这就是荼。”你笑道。
我惊讶万分,不禁凑近盯着这草色嫩叶,“你从哪里找到它们的?”
“你们龙盖寺附近的几处林子里,”你轻轻拂去身上的尘土,又掂着衣角拭去额上的汗水,脸上的喜悦之色愈加明显。“这几天经过时发现不少看上去很像荼的植被,于是今早花了些时间去找了一番就寻到了,虽然这些只是新长出来的,但毋庸置疑就是荼。”
“哇...”我惊叹了一番,伸手便准备挑一小片嫩芽,欲想含在嘴里尝尝是何滋味。
这一举动却引来你不俊的扑哧一笑。
“你这是想要直接吃吗”
“不....不不然呢?不是吃的难道是...是拿来看的吗?”我疑惑地看向你,心中没有底气,于是舌头似乎有些打结,但随即,脑中迅速掠过你我之前的对话,想起什么似的,我立马提高音调掩饰尬意,“我记起来了,是要泡来喝的!”
“你瞧你想吃想到说话都不利索了,”你颔首偷笑了一番,眼中竟生出了些许狡黠的神情,“泡来喝倒也没错,但直接泡有些奇怪就是了,我有另一个办法,吃上去可能会比...像你这样直接吃好一点。”
我怔怔地点了点头,又怔怔地看着你伸手轻轻夺过早已伸到我嘴边的荼。
“好吧...依你依你...依你就是了...”我原倒是无所谓,但是随后想想又觉得有些不服气,不忍鼓起嘴来小声嘀咕,“怎么吃不都一样是吃吗?”
“首先,要将这荼晒一晒。我今天摘得不多,加上现在已经要到正午了,天热的很,将就将就,晒一两个时辰就好了。”扎起薄薄的衣袖,你不知从哪找来一个像是筛子一样的东西,将荼盛着,置于烈日底下。”尽管放心,虽然荼少,工具也简陋,但是相信我丰富无比的经验吧。”
“要晒啊...晒干了就不好吃了吗....”我忍不住道出了心中的小小埋怨。
“脱去水分的荼留得久些。” 大约是想到要劝服我相信你的手艺,你简单解释了一下晒干荼的意义。
“阿弥陀佛,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我真是不希望荼去到极乐世界之前还要忍受这般被烈日灼晒的煎熬,直接泡来喝不好吗?干脆利落。”
你先是哑口,踟躇了些许,竟是在认真地思索着回答,最后柔声开口道。
“直接泡来喝的话也是一种选择,但就是有些敷衍罢了,就跟人生一样,一个人活在世上,荒废虚度是一生,带着热衷度过也是一生,两者看似都是一生,但作为生者的感受与经历定是截然不同的,那何不尝试在仅剩的有限光阴内,不敷衍地做些什么呢?”
这次是轮到我无言了,不过这是跟你相处时常有的事,我也不讨厌,毕竟听上去或多或少也有道理。
就这样,吃完斋饭后的我们捧着晒干了的尾端稍卷的褪了些青绿的荼叶,又匆忙跑去积香厨,向负责伙食的伙头僧借了个锅,又生了些火。说起来,那伙头僧倒是面善,对我们也是宽心得很的样子,虽道是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同意了我们的要求,甚至还离开厨房到其他地儿去溜达了。
原来是要蒸荼啊。
漫长的等待实在是煎熬难耐,我踱来踱去,最终还是摇着蒲扇蹲下来,直勾勾看着石壁内烧得通红的艳色柴火。
“赵皎哥,听师父说你和你爹是从湖州的一个小村里来的?”我引出一个话题,又骤然想起迁去了湖州的养父母,不知他们现在是否安好,季兰是否还爱粘着她的娘亲。
你点点头,但却沉默,似乎是沉浸过往的记忆中,你凝视着炉火的目光有些呆滞,但却流出了留恋的神情。
“你以后会回去吗?”
你眨眼偏头看了看我,清醒些许了般又仰起头,看向低矮的朱色房梁,“这不好说,但...我当然想回去。”
我没有再问下去。
你大概在回想着制荼的流程,我则开始想象那荼的味道。
能让你如此牵肠挂肚、执念深重的东西尝起来到底是何种滋味?是如蜜水般甜腻,又或甘润?还是如斋菜般有着山间独有的腥清气味?
“陆疾啊,你又在干什么啊?”深沉而沙哑的嗓音伴着略显拖沓滞慢的脚步踏进了厨房,这声音我可再熟悉不过。毕竟,“陆疾”这昵称便是他给我起的,说是取“疾”字反倒能为我驱走疾病。
“师——父——好——”我拖长着音问好。
“智积方丈您好。”你稍稍向他行了个礼。
师父也回了个礼,额上的纹理因慈笑添了更多褶皱。
“你们二人在这香积厨内做些什么,难道是季疵又想出什么小聪明要去耍人了?”
“非也非也,师父您可别误会啊,”我忙摆手,昂首向着师父解释道,“在龙盖寺这儿小僧我也是东道主嘛,这位赵皎施主相当爱荼,硬是要请我吃,我当然不能推辞客人的一番热情。这不,等着蒸荼熟呢...”
“你的乱理也是不少,自己作为东道主还好意思让客人招待。”师父用不轻也不重的力道敲了敲我的光秃秃的脑门,“你这顽童,少讲歪理,多念经清心。”
“是——谨遵教诲——”我慵懒地应和着,眼光瞥向你,你清秀的眉目带着无限柔情,似乎是见到了什么久违的场景般,嘴角翘起丝丝温润的笑意。
相似小说推荐
-
娘子,为夫夜盲 (荒人说梦) 晋江2019-3-4完结宇唐只是偶尔在勾栏院里睡个觉,只是这个偶尔一次,竟然大半夜的被人给偷走了?醒来这是哪里?呸呸...
-
老子曰 (竹清露草) 晋江2019-02-21 完结大东都,东灵白家代代出神童,因他人谋害,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因他人护着,东灵白家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