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苏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推开周礼桓,继续跑。
周礼桓拉住他:“修儿!”
温苏夌挣开,看了周礼桓一眼,道:“周礼桓,我不是卫修。你忘了?我不知道我还要在此待多久,然而,我居卫修之躯此段时间,你,不要碰我。可以找人看着我,但你不要跟着我。”
那一眼无爱无欲无恨,仿佛不带任何情绪,却又既冷漠又疏离。周礼桓被温苏夌的眼神和话语激得心头火起,狠狠抓住温苏夌的手腕,眼神阴冷:“不管你是谁,孤乃岚邑之王,你占据的这个身体,亦是孤的。不要太出格,否则孤总可以设法叫你滚出去。”
温苏夌看着周礼桓的眼睛,一点一点将周礼桓的手掰开,手腕上已经变得青紫,他低下头看了看,嗤笑一声,垂下眼帘:“这可是卫修的身体啊。即使是卫修的身体,也可以伤害么?”他顿了顿,抬起眼,道,“周礼桓,我只是一缕有意识的魂魄,你再怎么样也伤不了我,只能伤害卫修的身体。何必呢?我说过待岚邑安定,我自会消失,将卫修原原本本地还你。”
周礼桓正对上温苏夌的眼睛。他心中颤了颤。这是卫修的眼睛,他无比熟悉的。那种眼神,却是卫修不可能会有的……让他没由来地心慌意乱。
温苏夌拉开二人间的距离,收起所有情绪,淡淡鞠了一躬,道:“用人不疑。多谢。”
周礼桓愣愣地看着温苏夌跑出去的背影,脚步顿着,无法迈开。
温苏夌深呼吸,心静如水。逐渐竟适应了这种节奏,累到极致,呼吸反而平稳下来。一直到天已经完全黑了,他才摸回绣央殿,滚到自己床上,眼睛一闭,睡死了。
周礼桓从黑暗中出来,走到温苏夌床边坐下,摸了摸温苏夌的脸,将他抱起来,剥了那身满是汗味的衣服,为他沐浴。温苏夌迷迷糊糊醒过一次,又睡死了。周礼桓看着他,叹了口气。
他刚将卫修救回来,就又把他弄丢了。
如何是好?
——*——
温苏夌第二天睡到日晒三竿才醒过来。看了时辰暗道糟糕,忙起床洗漱了忍着酸痛又欲去晨跑。
溪矜见了他,忙行礼,道:“卫公子,陛下叮嘱,卫公子今日不能出去。请公子先用膳。”
温苏夌想了想,还是折回去吃饭了。吃饱后,对着空气问:“师父,您在么?”
魔执没声,倒是妖执懒懒地道:“出去吧,没人拦得住你。哦,不能光跑步不吃饭啊。还有,每日跑一圈便好。速度一点啊,每天跑个步就没时间了,兵法怎么办?武功怎么办?拯救岚邑和天下黎民百姓怎么办?”
温苏夌默默低下头,惭愧地站起身离开那一桌子肉。果然很顺利地出了宫殿,溪矜似乎没看到他似的。
经过昨天,还有几天来的心理建设,温苏夌倒是越来越宽心了,也开始学着不在乎周遭的一切,尽力做好自己的事。他扭了扭肩膀,回想着妖执灵君教给他的姿势,半蹲着身体向前倾,口中喊了句“预备——”然后咻一声跑了出去。
魔执灵君不忍直视,掩面飘走了:究竟是谁教他的傻徒弟用短跑的姿势跑大长跑的……
远处徐席砚哈哈大笑,身边的周礼桓铁青着脸看着咻一声之后一瘸一拐的卫修。
徐席砚也是直到亲自领着十亲侍到桑穰设计救出卫修之后才知道原来周礼桓一直以来身边还藏着这么号人物。只是回想,当时他救出卫修的时候,卫修脸色苍白,神色恍惚,精神不济,可没有眼前这人这么有活力。
周礼桓一拂袖,往城楼下走去。
温苏夌咬着牙由跑跑停停发展成走走爬爬。最后被周礼桓截住。温苏夌一顿,而后无视周礼桓,绕开他继续跑。
周礼桓眯了眯眼睛,一把扯住他,吼道:“放肆!孤允许你出来了么!”
温苏夌没力气和他吵,去掰他的手,被周礼桓抓着手臂一扯,扛到肩上。
徐席砚:“……”
温苏夌惊愕过后,脸涨得通红。无奈力气小,只能弱弱地捶着周礼桓的背,语气尴尬:“周礼桓!你放我下来!……你、你成何体统!快放我下来!你……你放肆!我说过,不准碰我!”
徐席砚:“……”
周礼桓大觉颜面扫地,双指疾点,温苏夌眼疾手快,闪开了。
周礼桓僵着要点他穴道的双指:“……”
徐席砚是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可以有人快过周礼桓。
至于温苏夌,他自己也大觉惊讶,反应过来后抬起头望了望天,心中暗道多谢师父太师父,而后身手麻利地从周礼桓身上蹦了下来,颇为气恼又同情地望了望周礼桓,一瘸一拐地又跑了。
徐席砚摸了摸鼻子:“陛下,此人……”倒是很可爱。没敢说出来。
周礼桓收回手指,皱了皱眉。他终于开始正视:这个人确实不是卫修。
温苏夌跑出几步,又回过头看了徐席砚几眼。他在前世时“通敌卖国、妖媚惑主、败坏朝纲”,这个人在前世很排斥他,所以他前世接触并不多。权衡良久,他倒了回去,问徐席砚:“你会武功哦?懂兵法吗?”
徐席砚微微低头,嘴角含笑:“略会,略懂。”
温苏夌点了点头以示肯定,又跑开了。
徐席砚看了看陛下恨不得将天下人灭九族的脸色,一溜烟跑了。
周礼桓站在原地,脸色变幻莫测。宫人王长喜匆匆跑过来,禀报道:“陛下,王后拿了陆将军。”
周礼桓脸上瞬时充满杀气。
王长喜口中的“王后”也便是上一世的温苏夌。周礼桓被下情蛊,另一半便是系于温苏夌身上。周礼桓中情蛊之时,与温苏夌身心相系,心意相通,甚至散了后宫,立温苏夌为后,独宠温苏夌一人。而温苏夌回报给他的,是将岚邑军机外泄给周卞,在朝中干预朝政,陷害忠良。
周礼桓情蛊被解那一刻,恨不能将温苏夌拆骨食肉。而他忍了下来。他最终只是派出徐席砚秘密到桑穰设计卫修假死,将卫修救了回来。
至于温苏夌,他陷卫修于危难,陷他于昏庸无道,与周卞狼狈为奸。他总要,将痛苦百倍还回去才能解恨。
此前周礼桓不让卫修出宫的原因便是温苏夌,在周卞一党眼中,卫修已经是死了的。他此时还不能让温苏夌知道卫修是假死。否则一网打尽的计划就要泡汤。而如今,卫修他……周礼桓忽然改变了主意,允许卫修露面。只在暗中派人时刻监视温苏夌和保护卫修。
思索间,已经走到洛遐殿。周礼桓掩下心潮翻涌,制止了宫人禀报,进了殿去。
温苏夌的神色有些奇怪,落入周礼桓眼中,自然是做贼心虚。他堆出一点笑意,道:“菱儿,孤听闻你抓了陆贤,他犯了何事?”
温苏夌垂下眼帘,道:“陛下,陆贤说我妖媚惑主,我不该罚他么?”
周礼桓忍下怒气,扬了扬唇角:“自然该罚。只是陆家陆俊为孤镇守边疆,菱儿勿太过分,将人逼造反了才是。”
温苏夌点了点头。他看着周礼桓,忽然抬起手摸了摸周礼桓的脸,道:“陛下近来憔悴了。”
周礼桓再也忍受不了温苏夌的虚情假意,敷衍了几句离开。
温苏夌看着周礼桓离去的背影,神色有些凄凉,眼眶泛红。
——*——
说回重生在卫修身上的小冤魂温苏夌,他跑啊跑,终于又绕回起点。卫修的身体让他觉得自己真是整个上辈子都没这么累过。坐到地上躺了一会儿,温苏夌爬起来,开始做今天的第二件事:学武功。他对这个皇宫可是熟悉无比,绕开侍卫翻了几堵墙,忽然被人捂住嘴拉到树后。
温苏夌镇定地覆上那只捂住自己的手,示意对方放手。那人凑到温苏夌耳边,低声叮嘱:“不要出声。”
温苏夌一听就听出来是徐席砚的声音,点了点头。徐席砚放开他,又低声道了句:“得罪了,卫公子。”
温苏夌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去。没多久,转出来一个人。温苏夌一怔,几乎忘了反应。
那是重生后第一次,见到他自己。
他看到上一世的他,摸了摸手中的兔子,放了出去。而后拿出一封信,左手指尖亮起一点星火,将信烧了。
温苏夌怔怔地看着。那是周卞教给他的传递信息的蛊火。那个时候,他是在做什么?温苏夌记得,周卞为了彻底让周礼桓背负上昏君的骂名,要他拿陆贤开刀。周卞本意让他教唆周礼桓在殿上当着文武众臣将陆贤乱棍打死,顺带着,反了陆俊。温苏夌不可以让温亦华受到伤害,也不能让周礼桓背负骂名,于是便做了“妖后”,“妖媚惑主,败坏朝纲”。他设计保了陆贤的命,将陆贤发配边疆,就是为了在陆俊的地盘,周卞绝对动不了陆贤。
徐席砚推了推温苏夌,温苏夌回过神。徐席砚领着他走出去,空气中还残留着蛊火的味道。徐席砚道:“卫公子应该识得方才那人?”
温苏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徐席砚道:“陛下情蛊已解,此前立此人为后皆非本意。得知公子深陷敌营,陛下寝食难安,几乎是一刻不停地派了微臣前去桑穰营救。公子该明白陛下的心意。陛下不让公子出来是怕温苏夌伤害公子,现下按下温苏夌不动,亦只是为了一网打尽,希望公子不要误会才好。陛下对公子,天地可鉴,而公子,也别与陛下闹别扭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