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堇离对他说,普天之下,除了温苏夌一人,你以为还有谁会爱你重愈生命?
温苏夌在周礼桓怀中动了动。
周礼桓微不可闻地吸了吸气。
为何?
他低声道:“孤召回孤的王后,有何不可?”
温苏夌沉默了一瞬,道:“我们坠崖之时,闻人恭书的诡计已破。如今岚邑武林应已恢复正常秩序,宸州的盟主试应能继续正常进行了。”
周礼桓却道:“非也,闻人恭书的计划是在他被识破落败那一刻才开始的。”
温苏夌闻言细思,即刻想起那个自称神医亓布之徒、难迦弟子的扶风。他将自己的疑惑告诉了周礼桓。
周礼桓为他拉紧外衣,道:“这个扶若风的确是假的。如今神医亓布已死,难迦覆灭,自然不会有人还能辨别真假。”
温苏夌道:“偏偏,他们不知道,你也是难迦弟子。”
周礼桓继续道:“虽然形势非常利于闻人恭书派人假冒神医亓布之徒。只是光凭这点,又远远不够。所以闻人恭书便精心策划了地牢那场闹剧,将一众侠士搅得分崩离析,人心惶惶,再让扶风出来做救世主。”
温苏夌道:“那么扶风传授给大家恢复武功的神医亓布的独门心法呢?”
周礼桓嗤笑道:“所谓心法,只是普通心法。真正起作用的,是扶风给大家的那些所谓神药。那便是解药。闻人恭书之所以不搜大家的身,正是为了将扶风身上的解药留下,若是都搜了身却留下扶风不搜,岂非引人怀疑,便索性大家都不搜。闻人恭书此人精于算计。此计若成,他便能坐享其成,即便被人识破,他也最多也只折扶风一人,且扶风一旦被识破,想必会服毒自尽,绝不会将闻人恭书供认出来。”
温苏夌道:“要糟,如今扶风只怕已经获得了大家的信任,左拥右抱,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了。”
周礼桓却并不如何担心,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况百晓生与殊门韩羡精明着,不必过于担心。待出去再说吧。”
温苏夌点了点头。这才开始重视起自己的处境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左连那一剑刺穿他的时候,那种疼痛,绝非错觉。那一剑拔出去时,他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奇怪的是,意识却清晰起来。他看见周礼桓双目通红的疯狂模样,很想哭,意识却猛然被抽离。
他踉跄着,像一片落叶似的摔落悬崖。
温苏夌猛然抽搐了一下,剧烈喘息着睁开眼睛。
周礼桓紧张地捧着他的脸,一声一声地叫着他。温苏夌回神,道:“怎么了?”
周礼桓抱紧他,温苏夌拍了拍周礼桓的背,道:“不知是不是师父他们救了我们,只是若是师父,却又为何不直接将我们送上崖去呢?也不现身。师父这段日子一直没有音讯,也不知怎么样了。”
周礼桓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着他。
——*——
夜幕降临,周礼桓寻了些干柴升起火堆,将溪流中抓来的鱼放上去烤,又在一旁做了个支架将二人刚洗过的衣服放在一旁烤干。
崖底清幽,夜晚冷意有些重。周礼桓忙完,见温苏夌将自己蜷在火堆旁,披散下来的头发还在滴着水,里衣也仍旧湿着。便过去握了他的手。
温苏夌看向他,他道:“闭上眼睛。”
真气在二人体内流转,周身开始不断泛起蒸汽。
一刻钟后,二人身上都完全干了,温苏夌觉得暖和起来,眼中的神采回来,映着火光异常明亮。
周礼桓坐到他身旁,为他将头发束起来,这才将烤熟了的鱼解下来递给他。
温苏夌接过去,咬了一口,看向周礼桓,眼中掺杂着极其复杂的情感。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却只见这崖底的星空异常澄澈明亮,那些尚未摊开来探讨的疑惑,一下子便又蹦了出来。
少倾,他收回目光,道:“不知这崖底离啨卌有多远,也不知外面是何处,出去要多久时间。外面的局势,可能瞬息万变,我们需得尽快出去。”
周礼桓道:“外面有人可掌控局势,夌儿不必过于担忧。”
温苏夌微微抬眸看着周礼桓,想着他看见自己中剑坠崖时悲痛欲绝的模样,忽然便对很多事都释然了。他轻声说道:“陛下,我……我不恨你了。”
周礼桓手下的动作一滞。
温苏夌道:“你曾经说过,我身负十倍功绩也还不清的罪孽,所以绝不允许我活着。然而,你一早便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还能容我,便必定是因为从何处……知道了什么。所以,心怀愧疚是么?”
周礼桓喉结微动。
温苏夌轻声笑了笑:“我有时会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我们之间,是我欠你良多。有时,却又觉得,我本无辜,是你们将我卷入这场腥风血雨……然而说你负我,你又并没有爱过我啊,神志不清之时所许的山盟海誓,怎能作数?说来也是我痴心妄想,是我庸人自扰了。你跟着我跳崖……其实,是没有必要的。”
他说:“陛下,你不必因为愧疚,因为觉得对我有所亏欠,因为我那些一厢情愿的牺牲,就有负担。待此间事了,便去寻回你爱的那个人,和他在一起。”
他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几乎笑不下去。
他没有告诉周礼桓,人间的祸根,是要靠他灰飞烟灭来铲除的,却说:“我……我想到时候,了结了一切,就和魏堂胥离开。我和他一起,你和卫修一起。我们都会很幸福的。”
他抬眼看向周礼桓,却怔住了。
周礼桓竟然嘴唇发颤,满脸泪痕。
因为这样,温苏夌又被搅得胸口疼痛不已,他眨了眨眼睛,眼眶里的湿润险些也要弃他而去。
周礼桓靠向他,将他拉进了怀里。
温苏夌颤声道:“你哭什么?我太伟大,被我感动了么?”
周礼桓将他搂得太紧,将他勒得生疼。他哑声说道:“是,我是愧疚,我亏欠了你太多。但是,我哭不是因为你伟大,而是因为你傻。”
他说:“我爱你。”
温苏夌缓缓睁大了眼睛。
周礼桓说:“我爱你啊。”
温苏夌吸了吸鼻子,谴责道:“因为卫修背叛了你,你就移情别恋,喜欢我了么。”
周礼桓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当初,御痕为我解除情蛊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竟然都对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念念不忘。而你却是周卞的人,你从头到尾都没有喜欢过我,只是为了骗我杀我,那让我暴怒不已。所以,我强迫自己去厌恶你。我急切地把卫修救了回去,我以为,只要卫修回到我身边,我就会专注地去爱他,去恨你。”
“然而,我还是对你的欺骗耿耿于怀。那时,我觉得自己简直可笑至极,你为我的敌人在陪我演戏,我却泥足深陷,无法自拔。甚至背叛了卫修。”
“所以,当你在洛遐殿,那样刺激我,告诉我若非为了权势,绝不愿意被男人压在身下,尤其是像我这般无能又无趣的男人。你说……要装出那副爱我至深的模样,想想都真是令人作呕……我……”
才会将温苏夌杀死。
一十三剑,刺在温苏夌身上,也刺在他自己心上。
温苏夌愣愣地听着,周礼桓的衣襟也早被他的泪水浸湿。
周礼桓哽咽着,终于说不下去了。
温苏夌拽紧他的衣襟,将他拉低下来,闭上眼睛,轻轻地吻住他。
咸涩在彼此口中扩散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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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蟹-----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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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瑬玊崖底不时传来几声虫鸣。温苏夌缩在周礼桓怀中,沉沉地睡着。
崖底忽然泛起一阵幽光,周礼桓警觉地睁开眼睛。
身前倏然多了一个白衣男子和一个少年。周礼桓轻轻地将温苏夌移到地上,又拉着自己的外衣在他身上盖好,起身低声道:“二位是何方神圣?”
引月扫过这凡界人皇,又扫过地上那沉睡的善族传人,不甚热切地移开了视线,戏谑地对堇离道:“小东西,只怕人家倒喜欢在这崖底过这神仙眷侣的日子,你偏生寻死觅活要来多事。”
神玉道:“你闭嘴。”他冷眼看着周礼桓,道,“我送你们上去。你身为凡界人皇,当以凡界众生的福祉为先,离开此地后,你二人勿再纠缠。”
周礼桓却道:“你究竟是谁?”
神玉又道:“魔界诅咒未破,主人为阻止祸患而生,将为众生福祉湮灭。而你,当统天下,利黎民。你二人皆任重道远,痴缠无益,应当断则断。”
周礼桓的气息冷了几分:“凭什么?”
神玉皱眉。周礼桓语气压迫:“善族不负天下人,天下人却负善族。夌儿不欠天下人,天下人却欠夌儿。凭什么夌儿要为他们灰飞烟灭?”
神玉怒道:“主人身负使命,当有此劫。既生在善族,便要负起责任。”
周礼桓道:“我愿替他。”
崖底忽而又寂静下去。良久,神玉无力道:“你能替他做什么?勿执无谓之念,时间不多了,各归其位吧。主人灰飞烟灭,你泽被众生。这便是你们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