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有过那么多欢乐时辰,他们曾在琴声里笑颜相对,通晓心灵。
王小痴拿起背囊,勉强再对陶挚现出一个笑容,说:“我走了。”匆促转头,一下子腿磕了桌角,差些摔了。
王小痴痛得一手抚腿,一手抵额,陶挚道:“先坐下来休息会儿——”
王小痴抚着腿没动。
陶挚清楚看到王小痴在强忍情绪,再忍不住,道:“我娘没给我定婚事,就是泛泛聊天。”
王小痴倏忽抬头,发呆地瞧陶挚。
陶挚被他的目光看怔了,心底里感动,微笑道:“你可会留下来?”
王小痴站在那里,想说什么,到底词穷。陶挚将他手中的袋子拿过:“将印刻完了再走?”
王小痴默默地看着陶挚手中的袋子,坐了下来。陶挚将袋子放桌上,将工具取出来,王小痴就无言地将工具摆好,继续刻印。夜是安静的,室内只有刻刀划在石上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王小痴抬起头对陶挚笑了一下,歉然,又终于放下心来的模样。
安静里,陶挚道:“我母亲给我荐了个差事,做锦衣郎。”
王小痴腾地又把头抬起。陶挚歉然,今天可是把王小痴吓够了。
稍瞬,王小痴意识到自己刻印的手停下了,没说什么,低头继续刻印。
陶挚道:“我想着,这差事应该应下的。我虽然不会打马球,但可以学。简意都能做事,我也能的。”
王小痴止了刻刀,抬头问:“你喜欢么?打马球?”
“我不知道自己喜欢还是不喜欢。也不知道自己行不行。但我是男儿,总要有个事做,不能靠母亲接济过活一辈子。”
王小痴想了一会儿,放下刻刀,下决心似的说:“不如这样,我给你介绍个差事,或者算不得差事,但酬金可以比做锦衣郎翻倍多,日常你也可以学习琴棋书画任一爱好,就是稍微放缓一下前程。”
陶挚喜悦看他。
王小痴有些犹豫心虚,微垂了目光,但继续道:“你今年十七岁,这差事就以三年为期。你若觉得不可心,随时不做也行。好处是没有宫中的规矩束缚,没有人情世故纷扰,只面对一个人,只陪他弹弹琴,说说话即可。”
陶挚收了欢喜,静静看他。
王小痴有点慌乱,但鼓足勇气接着道:“这个人你也认识,就是我。——你可愿意陪我三年,自在成长,先不订婚事,也不应宫里的差事吗?”
王小痴陷入紧张,那神情好像陶挚的答复会令他随时跌落深谷,又随时站上峰顶。他等待着陶挚的回答,手不知为什么轻微在抖,他用力握住自己的手,等陶挚的决定,有不顾一切的坚决模样。
陶挚压下情绪,安静坐在那里,目光看桌上印石,好一会儿没有答话。
王小痴道:“三年后你若还想做锦衣郎,仍可以去;若想订婚事,也不晚。可以吗?”王小痴声音微颤,似在恳求,这句话好像用尽了他力气,神情马上要崩溃绝望。
陶挚开口,问:“为什么是三年?”
王小痴喉咙有些干哑,“因为再过三年,你就弱冠成年了,成年了再做决定。”
陶挚低头一笑,起身就出去了。
外面是寻常的夜,一切却似已不同。
王小痴的话从某个角度来说不啻是侮辱,可他知道王小痴不是这个意思。王小痴的意思是——
陶挚隐隐的明白,却不愿意深想。
陶挚知道自己的每个决定都将涉及此生走向,这一会儿,他不明了自己的心,就无法做出决定。
忽然就走到人生路口。
要做一个决定。
因为宗泓,陶挚曾问简岱:如何做一个正确的决定。
简伯父说:用你全部的心和所有对未来的感知,分析这个决定的得与失,如果做这个决定,你感到开心或前景光明,那就做;如果这个决定让你忐忑不安,就不做。
如果与王小痴继续相伴,他可以学琴,学书法,他们将过得自在快乐;
如果回绝王小痴,去做锦衣郎,与宗泓相伴,虽有无数未来,但将会不安和忐忑。不是宗泓不好,而是无法像和王小痴在一起时这么顺心自在。
陶挚不由笑了,简伯父说的对,“决定人生走向的,是你的心。而你的心,取决于性情、学识、阅历。”自己的学识修养还远不够在世事中历练,那就先学习吧。
陶挚沐洗后回屋,见王小痴仍然低头在那里刻印,不由怜惜笑道:“休息会儿吧,明天再刻,要睡觉了。”
王小痴抬起头,放下刻刀,洗了手,说:“我给你擦干头发。”
他像往常一样给陶挚擦干头发,陶挚坐在那里,心头异样又温暖。
他自小孤单,亲人缺失,一直希望身侧有亲人相伴,王小痴为什么对自己这样好,像亲人一样?
擦干了头发,王小痴镇静笑:“我去洗浴。”待过一会儿回来时,陶挚能见到他眼底的微红。他该是在浴室里哭过了。
陶挚心头陡然难过。待上了床,两个人皆没再说什么。安静的时光里,王小痴问:“我那提议,你觉得怎样?”
陶挚心内叹一声,枕上转过头来,笑道:“有现在这样,我若答应你那提议不是脑子不清楚么?”
☆、他走在青春的岁月里
黑暗里,王小痴一直没答话,陶挚向来睡得快,等了一会儿,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日早,二人安静用饭,彼此偶尔看对方,眼神对上,脸上皆先带了笑。
王小痴的笑是有些掩饰的,强自镇静,陶挚的笑却是自己也不明了的发自内心的欢悦。
所以昨日做的决定是对的,因为今天这样开心。
陶挚换上那件蔷薇色衣裳,离宫一个月,身高见长,安娘做的衣衫竟没两件能穿的了。王小痴新奇瞧他,眼中是爱慕之意,笑道:“我以为你只喜欢黑白两色。”
陶挚不由笑了:“哪儿啊,是他们配的花色和刺绣我实在穿不出去,只好嘱咐做黑白纯色的。今天去我母亲那里,昨天她说我衣裳太素,我就换了这个。你瞧还行吗?”
王小痴点头赞:“行,非常好!你穿这样颜色别有明艳温婉,绝对是京中最美少年郎。”
陶挚笑了,王小痴如今也被他带的这么爱夸赞人了。
见王小痴向桌上印石和工具看去,神情犹豫,微有落寞。那印石尚未完工——陶挚忽想,别不是他不明了自己心意,又想着要回家吧,便坦白道:“我去和我母亲说,不做锦衣郎了。”
王小痴听闻此话怔了,目光惊喜望向陶挚,欢乐浮上面庞,整个人不敢相信那样!
陶挚被深深的感动,心前所未有的松快,也前所未有的喜乐。且让他们先一起伴着,不管未来怎样,他们现在相处得这样好。
生命是为了什么呢?不就是为了这一刻的欢欣吗?
王小痴送陶挚到院门口,面庞微红,目光明润,酝酿了好一会儿,最终只含笑说了一句:“我等你回来。”
陶挚笑点头,转身欢乐出院门。
他好像从没有这么开心过。周遭的景物都灿然生光,耀眼明亮。他走在青春的岁月里,他相信自己的识人眼光。他如此幸运,唇角止不住上扬。人生如此美好。
陶挚没带从人,问路走到母亲府邸。高大豪华的府门前有十多人候立。那些年青人上下打量他,目光各异,谁也没言语。门终于打开,出来一个挺胸腆肚的主事模样人,身后跟着四个小厮。门前候立的人簇迎上去,纷纷行礼,再送上手中拜帖和或大或小的锦囊。
那主事说:“莫挤,一个个来。”打开锦囊看一眼,然后将拜帖放到身后小厮端的托盘里,大约是根据锦囊里东西的贵重程度安排拜帖的先后顺序,目光做出嫌弃或不以为意的样子,却掩不住眼底的满足。这人最后看了陶挚一眼,问:“你呢?做什么来了?”
“拜见长公主。”
那人笑了:“公子怕是第一次来,你也学学他们。可准备了拜帖礼物?”
陶挚说:“没有。”
那人笑:“那你就准备好了再来。众位公子跟咱进府。”
陶挚道:“是长公主约我来的,烦请通报,我叫陶挚。”
“哟。”那人笑了:“可有信物?”
陶挚摇头。
那人复笑:“那就难办了,没有拜帖礼物,只说长公主约见,可怎么通报。”甩身进府。两个看门小厮望着陶挚笑,一个就道:“好个模样,像有造化的,快回去准备金银珠宝,多准备些,明天你就能排第一个了。我家长公主每天会见的人有限,排前面才有希望,否则就得下一日再来。”
陶挚站在那里,想进府之法,或者等宗泓来了随他进府?
可陶挚不想见到宗泓。
陶挚站了好一会儿,被看门小厮瞧得不自在,只得慢步走到街口,立于树后。想也许母亲出来了,拦住母亲车轿?或者等宗泓来,唤住宗泓。想着王小痴的模样,陶挚觉得这事还是今天解决利索了为好。
哪知过了午时,母亲也未出府,倒忽的打马过去几人,正是宗泓。陶挚追上去,哪里来得及,宗泓马疾身迅,刷的跳下马,扔了马缰与仆从,人已进了长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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