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被害妄想。谨慎是必须的。稍有不慎就是生命之忧,怪不得他紧张。”
“你被害过吗?”
宗韶想了一下:“没有。我鲜少与人交往,宫廷聚会我几乎是不说话的。别人即便有话嘲讽刺耳,我当时也想不到话回回去,过后也就算了。没谁会花心思在一个对他们无害的人身上。”
陶挚笑道:“好在你是皇子。”
“对,寻常人户,我这样的性格处事不知被欺辱到什么地步。”稍会儿宗韶又道:“你入宫时六岁,想来已识了不少字,读过不少书。”
陶挚道:“是,我两三岁时我父亲就教我写字背书,后来我若有不懂的就问简伯父。简伯父每天都会抽时间看我一趟,代替我父亲教我,直到我离开教坊。十年的时间,不管暴雨大雪,还是家中有事,身体有恙,都撑着挤时间来看我,从没有间断过。我真是感动,不知怎样报答。他说是还报我父亲的情意,他说我父亲在天上看着呢,他不能对不起我父亲的期盼。”
宗韶感动道:“他们父子都是有情意的人,以后我们一起来报答他们。”
陶挚本用手抹拭眼角的泪,忽然听到宗韶这话,手都停住了,什么叫“我们一起来报答他们”?
☆、痴人厚福
可是这样的夜晚,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美好又充盈心灵。陶挚觉得他年少所有的期盼好像就是这一刻,有一个真心的投缘的朋友,彼此讲说童年、往事、未来、人情、品性、爱好……
陶挚觉得眼前无比珍贵,熨帖心灵。以后也许他们在时光中会走散,拥有各自的人生,等到老了,白发苍苍,重逢相聚,没准还可以温柔回想,当日,我们曾在枕畔闲聊——
陶挚打定主意,下次宗韶若再说语义含糊的话,一定要讲清:我们只做朋友。
第二日一早宗泓果然送茶叶来了,陶挚命程柱将茶叶收在库房,然后辞别宗韶,与宗泓一道去母亲家。
将茶叶收在库房,就是并不打算喝这茶,日常仍是喝宗韶的茶,宗韶笑颜展开,欢喜地看他们离开。
陶挚回味着宗韶的笑,觉得心情出乎意外的好。
世间烦杂,就是要有宗韶这样清净的人才好,增无数欣然和希望。
当陶挚向母亲述说自己要随福王学琴、先不去做锦衣郎时,母亲意味深长地道:“你要想好。机会错过了未必会再有。”
就是这话,机会错过了未必再有。陶挚已一遍遍想,想得不能再想了。他现在与宗韶每天在一起过的日子,就是他的期盼和梦想。
长公主道:“记得别动了真心。若被他抛弃了可别到我这里哭。”
陶挚没有话回母亲。上面坐的是他的母亲,可为什么他每到母亲身边就不快乐?
出长公主府,宗泓问:“你真的决定了?”
陶挚坚定点头。
宗泓无奈一笑,转身上马刷地离去。
矫健的背影瞬时消失在巷道。
人生有得必有失,陶挚不知自己这一生到底要什么,但清楚知道,什么是自己不想失去的。
他此刻,不想失去宗韶。
陶挚慢步回家,方走上台阶,门就开了,宗韶竟然站在里面等!
他等多久了?自己方才还顺道去了简伯父家一趟!
宗韶目光温柔,脸上带笑,亲人般的欢悦笑,他的笑在晚阳红光里展现着柔暖而灿然的光辉,让陶挚的心霎时被充满,所有的情绪都得到抚慰。
世间有这样一个美好少年,在等待自己归来。
所以他的决定是对的。
他选择了他,人生有伴,再不孤单。
陶挚向宗韶学琴、学书法、学绘画,日子满满地过。陶挚的性子,但凡喜欢一件事就全力以赴,宗韶总要时不时的提醒他:休息一会吧,喝口茶吧,出去看看花吧,睡觉吧……
陶挚很喜欢宗韶的照顾,也享受这样的照顾。
好像在过往岁月里缺失的,都经由宗韶得了满足。
他们相伴的时光,每一刻都开心,每句话都高兴。
宗韶眼中满是爱慕地对陶挚说:“清徽,你的天分太高了,用不了多久,我就教不了你了。”
陶挚笑道:“我欠缺你那样的心灵。你的琴、画、字皆有空灵之意,我学不来,领悟不到。”
“或许是你佛道接触得少。京郊附近的庙宇道观我都住过,听寺庙钟声,看真人道场。世间所有的人与事最后都是空,我越知晓这个,越想拥有幸福充实的人生。”
陶挚觉得自己也做如是想。
他们有默契地谁也不说出去游玩,每天陶挚会去见简岱一回,回来时想着宗韶在院子里等候就会很欢喜、有盼望。宗韶偶尔入宫或赴皇亲中必到场的红白喜事,也很快便回来,回来时必带好吃的好玩的。
他们每日你赞我一句,我夸你一句的轻松开心过。宗韶没有再说暧昧的话,也再无亲密举动。陶挚知道是因为自己矜持回避,宗韶聪明人,也就绕开这些了。
六月中,宫里出了皇帝打马球时遇刺的大事,宗韶入宫一夜未归,陶挚彻夜难眠,辗转难安,第二日一早有敲门声,陶挚冲到门边,却是简意。
简意紧张拉了陶挚进屋,屏退仆人,在陶挚耳边小声说:“听说是南梁刺客,福王的母妃是南梁人。赵丞相奏说福王有通南梁嫌疑,所以他昨日未能出宫。”
陶挚震惊失色。
简意道:“我母亲在皇上面前说不上话,你母亲与皇上一母同胞,向来得皇上宠信,你能不能求你母亲入宫为福王说句话?南梁使臣来的这两月,福王一直在你这儿住着,哪里联络过什么南梁人密谋刺杀?”
陶挚赶往母亲住所,简意让陶挚骑他的马去,陶挚勉强上了马,脸都白了,身体都僵了,简意见了,只得上马来护在他身后,道:“陶小弟,你可得学学骑马了,着急的时候这怎么行?”
“好。”陶挚应着,强克制下去恐慌。
他们到了永安长公主府,门人见了陶挚恭敬得不得了,立即通报进去,过了一会儿回说:“长公主身体欠安,不见客,请陶公子转回,他日长公主想见公子时自会相见。”
简意恨得不行,只得送陶挚回来。陶挚惶然无措,简意道:“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这是他的命,谁让他是皇子,又得罪了人。”眼圈已红了。
二人敲开院门,谁想宗韶竟从屋中出来,站在门前,虽稍有憔悴,但面上是欣然笑容。
陶挚狂喜,想也没想地就快步上前,然而身侧简意一个旋风掠过他扑了上去,抱住宗韶:“你吓死我了!”又是泪又是笑。
宗韶好不容易脱开他,对陶挚歉然笑,屏退仆人,三人进屋。
“怎么回事?快说说!”简意急切道。
宗韶按他安生坐椅子上,转头对陶挚道:“还应谢你,这两个月收留我。南梁来使去我王府几次,因我不在,没能进门。我若在王府,怎么也会见的。真是意想不到的幸运。”
“你若见了,就逃不过去了!”简意道。
“是。”宗韶欢喜看陶挚。
陶挚也劫后重逢般的欢喜着,瞧着宗韶眼神间的疲惫憔悴,不由又泛上同情。他们两人温柔暖意对视,那边厢简意咳了一声,端茶杯喝茶。
宗韶对陶挚道:“所有的锦衣郎都被关押审问。”
“宗泓怎样?”陶挚惊道。
简意插话:“你还认识宗泓?宗泓是锦衣郎首领,他爹是太子,马球场出刺杀案,怎能不疑到太子头上?赵丞相与太子是死敌,这一回不但宗泓,太子都凶多吉少。”
宗韶命简意立即止言回家,简意哼了一声,起身走了。
宗韶告诉陶挚:二十年前南梁与大魏会盟结好,互嫁宗室女与对方亲王,宗韶之母是南梁郡主的陪嫁宫女,因姿容歌舞出色被皇帝纳入后宫,生宗韶被封婉妃,当时群臣力谏,怕南梁扶持其子,颠覆北魏朝政。过了两年,婉妃失宠,幽居直至病故,宗韶专注佛道,鲜少与人交往,淡出世人视线。今年初宗韶拒了赵贵妃提议的婚事,与赵家结仇,如今赵显从御史升任丞相,借刺杀案向皇上提及宗韶有通南梁嫌疑,建议下狱审问,好在皇帝听了宗韶辩白,查明宗韶并未见南梁使臣,且知赵丞相心狭,借机报复,便没同意赵丞相奏请,放宗韶回来了。
陶挚担忧,“你们皇族,实在是太惊险了。”一下子明白了宗韶的安静寡言和寻佛问道。
宗韶说:“玉泉山第一次见你,春风拂衣,阳光沐林,樱花树后走过来一个最精致的美貌少年,一切都是最好的,偏白栩出现,然后让你看到有生以来最狼狈不堪的我。你走后,简意告知我你的来历,让我寻你交友作伴。可我不敢来找你,觉得难堪。那日我寂寞,信马在京城逛,在你家院外听到有人弹奏我的曲目,一时心动,想为这人弹完剩下的曲子,但知道自己狼藉的声名,走上台阶了也没敲门,犹豫的时候,刘太医和医学生来,他们向我行礼,我只好说做他的医学生会晤此间主人。我就是好奇想看一看,当日十来位公子,是哪位在弹我的曲子,进来了,才知是你。你仆人不会煎药,我就留下来帮助煎药,便这一起念,带来如今这么大的幸运。而你也肯留我,不去做锦衣郎,避过这一劫。想来我们的结识应是有天意在,成全彼此的幸运和福分,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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