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凡连碗也备下了,可是早就算得了今日要与我同醉?”
“定邦莫说笑话,衲是沙门中人,怎好随意破戒?”
“当真不行吗?”
“当真不行。”
“那本帅饮酒,你就干看着?”
司徒卓不知从何处拎出一壶茶来,“定邦饮酒,我饮茶,如何?”
见惯了司徒卓这些仙术把戏,南无靖也不以为奇,开坛斟酒便喝。
“穿肠之物,定邦也当少饮为妙。”司徒卓象征性地劝上一句。
南无靖果然并未理会这番劝说。
当初写道“薄酒半闲茶”,不过是为凑个韵脚,如今倒真真儿与他茶酒作伴了。
佛主曾言:毋多言语,免成谶语。斯言不谬。
不过这酒实在不薄便是。
“甘冽细软,可是姜阳的西山绛?”
“寻常村酿罢了。其时非凡一介布衣,上哪儿去寻那样好的酒?”
难得你也有猜错的时候。这三清醴酒可非凡品,今日孤心情好,便赏你尝尝。
南无靖饮下仙酒,不多时便已见醉意。不想司徒卓只是饮茶,却莫名地眩然若醉,只得与南无靖相互扶将着归营。
长安陌上欠慕唯清的一场大醉,如今倒在你这儿还了。真是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这还不算完,南无靖借着酒劲,非要写字来赠予司徒卓,司徒卓也只好请帐外甲士给他取来纸笔。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南无靖写完这最后一句,说待墨水晾干便赠予司徒卓,然后便铺开了被褥。
“定邦……”司徒卓大叹南无靖此举不礼,“天色已晚,衲便先回去了。”
“等等,”添了一身酒意,南无靖反倒更增英武之气,其言凿凿,不容置喙,“非凡留宿此处便好了。”
“衲自有衲的营帐,何故要留宿?”
“非凡不留下,你我如何同袍?”
司徒卓决意离去,南无靖执意留他。
也罢,他要同袍,便遂他心愿罢。善哉我佛,成人之美亦是我僧家好生之德。
司徒卓于南无靖身侧卧下,南无靖拉起衾被拥上,为司徒卓细细盖好。
一夜安妥。
翌日清晨,司徒卓早早自南无靖帐中出来,本想趁着无人注意回他自己帐中,不料却遇上了素来与他同样早起的吴奕。
“军师!”吴奕向司徒卓抱拳行礼。
司徒卓却是莫名的紧张,“吴先锋。”
吴奕了然地笑着,“军师莫慌,都是军中弟兄,心照不宣,心照不宣!”
我呸!善了个哉的心照不宣!
司徒卓心中暗骂,面上却是桃李春风,“多谢先锋体谅。”
哼,孤才不与你这凡夫俗子计较!左右再有数十年,你便要埋骨于野,百年过后,更不过是一抔黄土,如今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不瞒军师,末将的意中人,亦非女眷。”
“什么?”司徒卓惊得眼都圆了。
吴奕深深看着司徒卓,眼中却并不是司徒卓。司徒卓知道,他大约是想讲故事了。
“愿闻其详。”
“他叫连舟,虞州泾婴人。我们在宏道二十七年相遇,共同游历全国,最后,到了长安。嘉和元年,我们同入科场,他以文举第一官拜下卿,我以武举第一官拜下将军。”
“那他可知你的心意?”
“他应当是知道的。此次出征之前,他曾赠我一首诗,还对我说,我不还朝,他不敢老……”
“那便是两情相悦了。”司徒卓学着吴弈的样儿了然一笑,“敬祝先锋早日抱得美人。”
吴弈咧嘴吃笑,随即不好意思地转了话锋:“说到美人,军师才是当之无愧。”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南无靖从营帐方向走来,面沉如水。
司徒卓与吴弈反应不及,皆是哑然。
“本帅仿佛听到‘美人’之类辞令。大敌当前,莫尽想着那些无用的事。”南无靖对吴弈说道,接着又转向司徒卓:“还有你,堂堂佛门弟子,竟也与这等狂徒同流合污……”
“呃……”
意识到自己仿佛惹恼了南无靖,可又不知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司徒卓倍感无语。
“哎,知道啦知道啦……”
听南无靖絮叨了一整个早上,司徒卓的双耳几乎起茧。
“定邦,差不多也该够了罢?”
“那非凡可要答应,今日之错不可再犯。”
呵,孤什么时候错了?
司徒卓很是不满。
算了,忍一时风平浪静。
司徒卓将声腔放得极软,“是是是,非凡日后绝不再与人谈论美人。”
哼,等这仗打完了,孤马上就回太清天,再不管你这混账东西!
靖卓关系如何,诸位可有思量?是否心照不宣,暗度陈仓?且待谈客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 奕舟也可萌了。
☆、第十六章 多情军师身护帅 垂死先锋梦萦诗
座中君子,且尝案上蜜饯,听我续说靖卓轶事二三。
嘉和五年六月,南无轩病故。南无靖以兵不可一日无帅故,不归。
不觉又是初秋,莽莽胡天里,黄叶竞相飘飞。
征尘古道,落木萧萧,一树杨叶宛若金钿,于空中翻旋。南无靖手执司南,将一片片叶儿沿中心主脉破开。
司徒卓的手忽而自南无靖背后探出,覆于南无靖握剑的手上,极是温凉,一如当初南无靖抚琴之时。
“用剑者,臂力惊人固是极好,却非最佳之道。”
司徒卓的手沿南无靖的手臂溜到肩,再降到腰际,而后他单膝跪下,手按着南无靖小腿轻捏一下,“须得以腿带腰,”司徒卓手又上移,“以腰带臂。”
话说完时,司徒卓冰玉般的手又回到了南无靖的手上。
南无靖倍感此法清奇,依循数日,虽还是似懂非懂,不能彻悟,剑术却着实大进一截。
嘉和五年七月,唐军克重镇岑城,限胡军于大唐疆界之外。拓拔平夕不服,集结余众再攻岑城。
“岑城易守难攻,你守此城,应当不会有问题。不过决战在即,万事小心为上。”
“放心,本帅必不让拓拔平夕那等狂徒再越雷池一步。”
司徒卓颔首,“衲昨夜读经,有所疑惑,还想回去参悟,就不陪定邦了。”
是夜,营盘之外,司徒卓盘膝坐于地上,仰望璀璨河汉。
近日心中一直惴惴不宁,竹鱼却未示异象,究竟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仙界……
这时,文曲宿忽然青芒大作,梵尹的声腔也闻于司徒卓耳中。
“南无元帅阳寿将尽,不日恐有死劫。你若想留他在世,需早做打算。”
原来不是坼黎,而是定邦。
只是这死劫……又该如何是好?
司徒卓彻夜未归,在营外看了一晚上的星星。次日一早,便独个儿登花错山去了。
定邦如此早逝,定是孤一直为其扫清前路,使他本应九死一生的征途过于顺遂,故受天妒地怨所致。既是孤种下的因,自当由孤来结这果。
司徒卓手握一把柴刀,于蜿蜒山路上磕绊前行。听得风吹草动,便施法轻身而去,手起刀落,斩下那生灵首级。
昔年你独自一人上灵颂峰为孤采芝,如今孤为了你,独上花错山,杀生祭地,也算是报应不爽。
迟暮时分,司徒卓屠戮生灵过百,拖着一袭血迹斑斑的白衣下山。
又是一个手起刀落,不过这一次,断的却是司徒卓的左腕动脉。
殷红鲜血喷薄而出,沿着司徒卓所画符节织就瑰奇的网状咒印,于虚空中旋转放大,而后呈水平之态缓缓上升,直到与天幕弥合。
以百兽为牺牲,以奠厚土;以吾血织星网,以蔽苍天。孤所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余下的,便要看定邦你的造化了。
暮色中,司徒卓额前一道赤色光芒一闪而逝。
次日暾出时分,岑城见破,南无靖被围,兵少且疲。
“非凡呢?”南无靖四下里寻觅着,却始终不见司徒卓踪影。
问遍所有部下,也无人知悉司徒卓身在何处,只说是前夜出营,至今未还。南无靖闻此,心绪极是不宁。抽出司南来看,见其仍是锋锐无匹,光可鉴人,方才略感安心。
每逢将战,非凡必为本帅亲拭司南。是以,只要有此剑傍身,本帅便倍感心安。
再说拓拔平夕,方其破城,洋洋得意之际,忽而风沙大起,胡军大旗骤然折断,重重砸在地上。一干将士方寸大乱,军心顿失。南无靖策时而动,率众突围,但身边将士犹是死伤惨重。
金乌登天,绽出万丈光芒。城外小屋里,司徒卓换过腕上纱布,放低了新换的白衣的袖子,一步一坠地走出来。
此时,南无靖正乘奔率部溃逃而来,一眼望见面如金纸的司徒卓,遂速将那人拉上马,教他骑乘于自己身前。
“非凡,你让本帅好找。”
司徒卓却无个回应,细看去,原是已然昏迷。
“非凡,非凡……”南无靖一手挽缰,一手扶着司徒卓,满面忧心。
孟野。
军医催促着两名士兵用担架抬来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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