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自己才是最该被怨恨的人。
“王爷心地柔软固然是好,但意气用事容易引起祸端。朝堂之上暗潮涌动,往后你在他身边要善加规劝。”
“没有往后了。”常安说。
“为何?”苏凰觉得这说法有点可笑,惹得他话里也带上笑意。
“送你回乡后,我的职责就此结束,我该回去自己的家乡。”常安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道,“王爷再也不需要我……他也不再需要你。”
“可……身边若是没有一个半个熟悉的人,他要怎么办?我没法子再出面了……对了,可以托请别人,对,舒谐,找舒谐帮忙。可舒谐是个武将,不能时时陪伴君侧……我改头换面回去怎么样?就算、就算做个管事公公也成啊……”
苏凰惊慌失措的模样与素日形象出入太大,大到有些滑稽,常安看在眼里却只觉他俩是自作自受。
“他恨皇帝,你没想过为什么?你们追求的从来都是两种东西。就算全天下人都觊觎皇位,这些人里也不可能会有他。就算跪着把皇位捧到他面前,他也不会看一眼。他已经深深被你打动……你到现在还不明白?”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该明白什么?原弘靖难不成还能真害了他的命?他只剩卿越一个像话的儿子,还有谁有资格……”
“他……不是……”常安极不自然地别过脸去,声音低至近乎不可闻。“王爷背负得太多,已经,将他压垮了……”
*
“原卿越,你放肆!”
口头上虚张声势显然毫无作用。原卿越甚至坐到他身边,细心替他掖好被子。那张似由冰雪雕琢的脸头一回在他面前染上喜色,偏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悲悯,盯得他毛骨悚然。
“放过朕,你坐拥江山,朕为太上皇,两相安好……苏凰你放便放了,朕……我与你既往不咎。”
“甚好。”纤长冰冷的手指却环上脖颈,“可惜你列出的条件于我毫无吸引力。”原弘靖的笑容还未绽开就已僵在脸上,屏息静待他下一步动作时,原卿越又玩笑似的抽回手交叠在膝头,乖巧得与往日无异。
“我一直等着这样一个机会,能与父皇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一谈。原本想说的有许多,现在只剩一句话要问——”原卿越钳住他的脸,俯身耳语,“因一己私欲屠戮三万无辜之人、使一国覆灭,滋味如何?”
“三万乱臣贼子死不足惜……”他忽然明白过来,“梅妃原来还留了这一手……想替云胡国复仇?你不够格。”
“可你早有怀疑,不是么?”
原卿越一脸嫌恶地丢开他,摁在锦被上反复揩了揩手指。当年云胡国主早替公主选好夫婿,成婚前夕却被强行邀来昭幽。一次宠幸即怀上宁王子嗣,这个孩子,究竟是什么身份?
“‘反正不一定是我的孩子,就是死了也不心疼’。你当初把我推向苏凰的时候,一定是这样想的罢。世上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亲?于你而言,我就是一个外人,微不足道,死不足惜。如你所愿。人人都以为你是因为母亲的缘故而迁怒于我,其实反倒是因为我的存在,拖累了母亲。”
“我养你这么多年,是教你如何来恩将仇报的么!”
“养?”原卿越禁不住笑出声,“生不是你生,养不是你养,从来对我没有过好脸色,这会儿倒论起功德来。
残害无辜致其灭国,其罪一。
强迫母亲,结果又逼死了她,其罪二。
君不君,子不子,为人父也失德,其罪三。
本是您赐予苏凰的□□,现在物归原主。父皇,儿臣这就送您上路。”
他箍住原弘靖的脸,不容他逃避拒绝。
“逆子、混账!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原弘靖除了咒骂,再做不出别的什么反抗。
原卿越笑道:“是我们,我们都不得好死。”
挣扎得累了,再抵不住对方的硬塞猛灌。可原卿越两只手都用来按住他,是谁在喂药?他抬眼向上望,正对上原城雪似笑非笑的脸。
☆、第 31 章
自他记事起就被迁到王府某僻静清幽处读书写字。父亲不许母亲跟着,怕过多宠爱养出娇气性子,因而母亲每回只能偷偷前来探望,拉拉他的小手,鼓励他要听话,要忍耐。
天资聪颖,又是长子,父亲对他寄予厚望。
他向母亲保证了一遍又一遍,笑着目送她离开。眼泪滴到纸上晕开字迹,手在打颤,写出的字更是一塌糊涂。
他将写废的纸揉成一团,重新作一篇歌颂仁义孝道的文章。
此后数年间,府中又添几位夫人,其中便有姜氏。她以正妃身份嫁入王府,虽无子嗣,所受宠爱却是旁人难及。
母亲嘴上不说,可一连几次来见他时,脸上尽显疲态。他明白,自己需要更刻苦更努力,去赢得父亲的夸奖,这样母亲也能一并受宠。只要有他在,父亲就忽视不了母亲,总会念着她的好处。
心里越急,字越练得不顺手,窗外细细的猫儿啼哭吵得他心烦。家仆去赶了三次也没能止住哭声。他丢下笔,循声寻入假山群中,左右不见踪影,不知怎么想的说了句:“你是哪家的坏东西,跑到这儿来闹人?”
“对……对不起。”一个怯生生带着明显哭腔的稚嫩童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我不是坏东西……”
小孩躲着的位置很巧,他卯足劲蹦起来也看不到半点。
“你也是王府里的孩子么?为什么躲在这儿哭?”
“二哥把小昭姐姐抓去了……呜呜……孩儿哭哭娘亲也哭……不想娘亲哭……”
他想到自己,无奈地笑了,朝上方伸出手:“到处乱跑你娘亲也会哭的,下来,我送你回去。”
一只小小的、软乎乎的手点了点他的手心,然后紧紧攥住他的手指。
“不用抱,自己走路……”
小孩掏出帕子擦掉眼泪鼻涕,仔细叠好放回原处,学着大人的样儿叹了口气。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那颗小脑袋,“小四?我是你大哥哥,我可以保护你。告诉哥哥,你额头上的伤怎么弄的?”
小孩小嘴一瘪,委屈巴巴地摆手:“爹爹不爱我。”
“别哭别哭啊,爹爹也不爱我,我们一样的。”
父亲爱的是聪慧的长子。
这点他比谁都清楚。
那时候最期盼中秋,这是他唯一被特准回到母亲身边的日子。
他早早准备了一幅小像、几首杂诗逗母亲开心,满心欢喜踏进小院,却见一群陌生人气势汹汹聚在一处,强灌母亲饮下一杯酒。
此刻他也不顾上什么礼节礼仪,丢下东西护在母亲身前,向周围人吼道:“竟敢对陈夫人无礼,放肆!”
一人试图将他拉走,反被他一口咬在手背上。那人气急败坏:“你娘她是咎由自取!自己不要脸面,休怪旁人无情!”
他不解:“什么咎由自取?”
“就是活该!你自己去问,看那个毒妇敢不敢告诉你她做了什么好事!”
母亲靠在他背上,声音虚弱:“孩子,你听娘的话么?”
他低声回应:“听,当然听。”
“那我要你放下怨恨,去讨好姜氏,从今往后,她便是你的……母亲。”
“为什么……孩儿到死也只会有一个母亲,您为什么不要我……”
“听话!”母亲口中抑不住地呕出鲜血,顺着他脸颊往下流。她紧紧架着他的手臂,不允许他回头看,“娘太懦弱了,保护不了自己,更保护不了你……有姜氏庇护可以无忧……我儿天资过人,必不能拘于这一方天地,你要往上走,坐到那个位子上去……”
“方才与你说话那人……不要恨他……凡事可与他商量……记住我的话!”
“娘不是坏人……只是……自私罢了……”
身后再没了动静。
“娘……你还在吗?”他连伸手一探的勇气都没有,呆呆地跪坐着。
后来他才知道,当时正值父亲登基之际,后位却空悬。母亲陈氏本可母凭子贵与正妻姜氏相争,忽传闻姜氏遭人毒害以致多年不孕,经查证是母亲所为。证人是她从前一位同乡、正是那日上前拉他的人——姜府门客陈全。
最要命的是,母亲自己也承认了。
他还是暂住在原先的屋子里,不同的是偶尔来探望的变成了姜氏。父亲只在某次酒后提起一句:“陈氏不配为人母。”
他出言辩驳,却被训斥道:“滚回去读你的书。否则……我不缺你一个儿子。”
他藏进假山里偷偷摸摸掉眼泪,境遇迥异的两兄弟各躲在一处,紧紧地拉着手。
身为长子又于正妻名下抚养,入宫后他顺理成章封为太子,生母追封为妃,连封号也没有。册封那天姜后发了好大脾气,摔了能见到的所有东西。
他装作没听见,想去逗一逗小靖懿玩儿。乳母忙抢在身前:“殿下,这可使不得!公主尚幼,若出了什么岔子,奴婢就是有十条命也担待不起啊!”
“如此便不给嬷嬷添麻烦了。”
姜后待他虽好,但厌恶母亲是真的,处处提防、不许他单独靠近小公主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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