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以为只有贤德之人堪承大统……
苏爱卿很好……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当初若不是他为保全太子而将你推成众矢之的,我也不会将你放在眼里。为什么是你?因为你是个外人、是个不相干的人呐!”
方才一身傲气仿佛被浇了水,苏凰腕子一松丢开了剑,撇过头吃吃地笑。
“胡说,胡说八道。”
“也是,支撑自己活着的信念原来毫无意义、甚至于自己的存在都成了笑话。换做是我,曾经视为光明的皆是幻象,一腔热忱错付,怕是会疯了。
苏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苏国相,究竟是恨我惊醒了你的美梦,还是因我无情揭露而恼羞成怒、拿我撒气呢?”
原弘靖抓住他一双手往自己颈边送,目光较匕首更寒。
“来,掐死我,你不是一直期盼着吗?来啊,我赦你无罪。怎么发抖了?”
他欣赏着苏凰极力逃避的模样,扼住他惊慌直痉挛的双手,逼他正视自己。
“承认罢,我父皇为一己之私毁你国土、践踏你家园,保住几个旧民便为仁?那些间接由昭幽大军害死的百姓又算什么?苏凰呐苏凰,你好可怜!亡国之耻换来的糖甜不甜?你嫌恶我暴戾,殊不知我父子俩一脉相承!”
☆、第 28 章
那个人统共救了他三次。
一次是于乱军箭雨中救他性命。
一次是领他走出迷茫,给予他生活的意义。
一次则是成为了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
他学会了感恩,却忘了问为什么。
也没料想当质问逼到面前时,自己会是如此手足无措。
从前认为自己足够狠,为了复仇,他不介意沦为和原弘靖一样的人。没有什么不能爱,没有什么不能忍,没有什么不能舍。
他曾痛斥敬王的不清醒,惋惜瑞王的不上道,自恃看得通透,旁的人、事从不着意。这份无可救药的自负与骄傲顷刻间被碾入污泥,任人践踏。
瞧着真可怜。
“能助国相认清事实,此生无憾。”
苏凰让一双脚驱使着向外走,头脑昏沉,身子却轻飘飘的。步子踩得很重,缓缓地,仿佛走得太急会被风吹散了脚步、掀到天上去。他面容灰败,垂着眼,看不出一点生气,却咧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形容怪异。一双双手依次伸出搀扶着,没有能截住他的,没有敢拦住他的。
苏凰停在原卿越身前,拽着他胳膊起身,才出宫门又脚下一软,顺带着他一齐狠狠跪倒。
“你吓着我了。”原卿越捏着他的袖口晃了晃。
“抱歉……”苏凰垂下头,声音很低很轻,“卿卿,我赢了,但我错了,从头至尾,彻彻底底错了。”
“既已知错,就适时收手以免一错再错。”
掌中传来异样感觉,原卿越暗暗有些吃惊。
苏凰合眼不语,吹熄眼中天地。
回府途中,他做了个梦,梦见儿时在将军府与舒谐闹别扭那阵子的场景。起因极其无聊,不过是兄弟俩黏一块儿,一个忽然起身没知会,结果另一个扑空跌了一跤。舒小谐一时气不过,趁他翘脚打瞌睡时撤走了垫背的竹枕,害他从围栏上滚下来。两人痛痛快快打了一架,互揪着对方耳朵扭送到阿爹面前求评理。
阿爹听一人一句复述完经过,笑着拨开他俩,一人挨了一下手心。
“坐没有坐像,一心扑在他人身上怪不得要受伤。行走坐卧是如此,为人处世也是如此,扎根要扎在自己脚下。若承载所有重心与期待的人与事不复存在,后果可不止扑空跌一跤这样简单了。”
这一跤,扑进了无尽的空虚与绝望,往昔已无意义,来日又该如何继续?
屋里架着火盆,火光映得满室光亮。原卿越将自相识起收到的所有与苏凰有关的信件、字条、酸诗一股脑丢进火里。
“今日皇帝不知与他说了什么,但我猜测与先帝有关……从未见过苏凰这般失常。”
他掏出宫门外苏凰塞给他的一方锦帕,上书几行字。
“这是什么?”常安问。
“皇帝手谕——‘太子失德,余子皆拙。来日由国相苏凰继承大统’。”
“皇帝居然……”
“‘外举不避怨’?并不是……”他将锦帕丢到火上,没多会儿便化为灰烬,“这是陷害。”
*
几日后,宫中传出皇帝驾崩噩耗。
消息到苏府时,苏凰恰好打点完包袱,请小涛代为送往乡下。
他捏了捏小涛的脸,笑道:“一只锦匣一封信,务必送到老将军手上,你舒谐哥哥好容易答应陪同,少去惹他。这点小事若还办不好,回来等着被我拧成猪头吧。”
小涛嘟囔着:“人生地不熟的,倒不如直接让他去……哎哟知道啦知道啦!”她忙捂着脸逃离“魔爪”,“请您多多保重,照顾好自己。这点小事若还做不到,回来等着被我骂成猪头吧!”
“没大没小!”
“嘿嘿。”
小涛一闪身躲过攻势,抱着包袱跳上马车,随后又跑回来抱住他的腰。初次出远门既紧张又兴奋,还很不舍。她揉了揉鼻子,“相爷也一起去嘛。”
“又犯傻了不是?相爷我本就政务繁忙,这会儿陛下驾崩更是脱不开身。此去虽路途遥远,十天半个月的也就回来了,听话。”
“嗯。”小涛叹了口气,点点头,爬回车里。马车渐远,她探出半个身子用力挥手,“相爷再见!外头风大,您快进去罢!”
苏凰微笑着招招手。马车淡出视野那刻,他敛起笑容,转身进了府。身后是秋风卷残叶,陡生寒意。
“听闻苏相昨日遣散了府中众人。”
“往后便不住那儿了,留着只是彼此耽误——那日回去后我仔细想想,事到如今收手是不可能了。一件事要做好很难,但至少得做完。这时候提有始有终算是歪理……就这样吧。”
两人换上素服往崇阳殿去,苏凰忽然握住原卿越的手,“你有留意过么,从苏府到贤王府一共十三步。这一段短短的路,我走了上千次,穿过四季,一步步走向你。正是上千次的来回,我得以与你靠得这样近。”
“……从这儿到殿门大概……也有十三步。”
……十、九、八……
原卿越默默数着步数以分散注意,握着他的手忽地一紧。
“卿卿,我有些后悔……”
“什么?”
他迫切地想听到下文,甚至于停下了脚步。
苏凰稍稍用力,拽着他往前。
……二、一。
到了。
“不重要了。”苏凰望着他温柔一笑,松开了手,“就到这里罢,接下来的路我们各自走完。”
他下意识伸手去拦,忽又一下子清醒过来,手指收拢成拳藏进袖中,直直盯着这个男人的背影——不知从何时起已不再需要仰视,似乎成长到与之同样的高度,看到的东西也更全面广泛了。
苏凰越过所有人径直走上帝位,在一片惊诧中落座。
群臣惊哗。
陈全率先发声:“苏国相……苏凰!你这是做什么?!要谋反吗!”
苏凰挑眉:“名正言顺,何来谋反一说?那日昭文殿召见,陛下有意将皇位传授予我,诸位如若不信,待我拿出物证堵上你们的嘴。”他向原卿越略一抬手,“请贤王爷呈上陛下密诏。”
原卿越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他拔高音量又请一遍:“请贤王爷呈上密诏!”
“苏相在说什么?本王着实听不懂呢。”
“原卿越,你什么意思!枉我那么信任你,将陛下手谕交由你保管……”
“苏相息怒——”原卿越即刻出言打断,故意拖长的调子带有些许讥讽意味,“莫须有的东西叫本王如何能变出来?再说,这‘手谕’如此重要,苏相不自己看紧了反倒交与旁人,是否不合情理?”
苏凰堪堪起身,脚步虚浮。一阵自言自语后幡然醒悟:“我说怎么平白无故冒出个你来!原是你父子二人里应外合、设计陷害我!”
“苏相别急着把自己择出去,若非父皇圣明早早看破你有谋逆之心,命我潜伏在你身边收集罪证,怎能借着今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你给揪出来。”原卿越一步步逼近,“岂料苏相足够隐忍,时至今日才露出真面目。父皇没能亲眼见你获罪实为大憾,我会亲自前往灵堂回话,以慰亡者在天之灵。”
朝臣们看他两个平日形影不离亲密的很,如今来了这么一出拆台的戏,个个听得云里雾里。幸而苏凰一句话点醒众人:贤王与国相交好,是由皇帝授意。
换言之,国相垂涎皇位之事坐实,素以勤政廉明自持的苏国相皮下竟藏着狼子野心。
苏凰瘫坐在地上,发出低低的笑,后又变成大笑、狂笑。他晃晃悠悠起身,以极快的速度挟住原卿越,强摁住他看向殿前众臣:“原卿越、原卿越,我做不成皇帝,你以为你就可以么!你看看这些人,有几个对你心悦诚服?你看看这天下——有几人真心实意归顺!”
“住口!”几位老臣怒不可遏,呵斥道,“贤王殿下身份尊贵,是当之无愧继承大统的人选,岂容你个奸臣挑拨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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