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无绝问起的时候,银琅气鼓鼓地抱怨道,“小姐也太不懂事了,教主被她气的晚饭都没吃下去几口呢。现在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都不让进……不过教主有嘱咐护法先歇息,不必等他回来。”
可惜这种嘱咐注定无用。
关无绝去书房找人的时候,云长流正坐在案前出神,连他进来了都没发现。
点着灯的桌案上散了一堆的卷宗,无一不是打上了信堂印记的密件。
关无绝走到云长流身旁,“教主。”
云长流终于转过身来,映在烛光下的侧脸极为柔和,却略有些疲倦的青白之色,“怎么还不睡?”
关无绝一阵心酸,垂首低声道:“教主,别查了。”
云长流假装疑惑道:“本座追查烛阴教内的叛徒,护法为何要阻?”
他微微眯起眼,难得主动和关无绝开了个玩笑,“莫非……本座的护法亦是谋逆同党?”
关无绝抿了抿唇,在云长流面前单膝跪下,“您说过,无绝想要什么您都给我。”
“这个给不得,”云长流摇头,音容肃然道,“此事非同小可,并非干系你一人。”
他起身把关无绝扶起来,又从案上取了萧东河今日呈上来的小巧铜牌,给护法递过去,“看这个。”
“猎雁……猎艳?”
护法把那物什翻来覆去看了一遍,皱着眉很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怎取这么个没品位的名儿。”
云长流:“……”
教主轻咳一声,指着关无绝把玩在里的铜牌道:“这是从刺客体内剖出来的。如今你该知晓,这群人针对的,往小了说是本座的父亲,往大了说许是一整个烛阴教,本座如何能置之不理?”
关无绝沉默了半晌,又去翻云长流桌案上的那一堆。教主也不介意,由着他翻来看去。
关无绝没有细看,只大略地瞧了瞧,都是近几十年信堂调查出的玉林堂林家的相关消息,“您怀疑玉林堂?”
玉林堂本就以暗器、关与轻功这样立足江湖,与刺客的武功倒是极为贴合。然而云长流却缓缓摇头:“不,本座怀疑潇湘宫。”
“……”关无绝捏着卷宗的指就是一紧。
潇湘宫,乃是林晚霞林夫人的住处。
云长流指了指桌案上的那一堆,平淡地陈述道:“林晚霞自嫁入烛阴教以来,和玉林堂已少有来往;而玉林堂与烛阴教并无大仇,他们没理由专为针对父亲耗费精力培养这么一批刺客……这群刺客只可能是林晚霞自己暗地里养的。”
关无绝表情顿时变得复杂。
云长流倒是泰然自若,“怎么这么看着我?你不叫我查,不就是怕查到潇湘宫头上么?”
……其实还有一件事,云长流想到了却没有说出来。
如果这群刺客真的是林晚霞的私人力量,那么他们很有可能便是当年云丹景当年意图叛乱的底牌。
只是小少爷到底还是稚嫩,还未来得及真正起事,事情便败露了。
关无绝沉吟半晌,“教主想怎么办?”
“本座的时间不多了。”
云长流笼着长袖,在昏黄烛光下敛眸,掩去了眼闪过的一线冷冽杀意,“查得出证据,就明着按刑堂律令办;查不出证据,暗地里本座亲自去‘办’。”
直接杀死林晚霞自然是一劳永逸,护法却并不赞同,“林晚霞不能杀,不光是婵娟小姐那边难办,如果真杀了林晚霞,我们和玉林堂就要不死不休了。只要把她底下的这股力量拔除,再将人软禁一辈子即可。”
云长流道:“说的容易,现今什么都查不出来,如何拔除?不如擒贼先擒王来的快。”
“可以引蛇出洞,”关无绝想了想,“设一个必死之局,把婵娟小姐扔进去做饵……”
云长流神情一冷:“住口。”
“属下失言。”关无绝笑起来,双轻轻按在云长流肩上,推他往外走,“不说了,时辰不早,您还是先回去睡吧。”
“睡不着。”云长流摇头轻叹,拨开关无绝又想伸去取桌上的卷宗,“你先回去睡,本座再看片刻,听话。”
关无绝不听话。
他往前一迈,不由分说地吹熄了灯烛。
“你……”
屋内顿时一片黑暗,云长流极其无可奈何地看着护法,想训几句又找不着适合的话。
关无绝笑吟吟地瞧着他,“教主实在睡不着,不如来陪陪无绝?”
云长流点点头,“也好,你要做什么?”
关无绝忍俊不禁,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云长流真这么顺着他。他想了想,觉得给教主找点别的事做,总比叫他继续关在书房里烦心劳神来的好,便道:“您陪无绝出去看看梅花吧。”
外头刚下过雪,如今又是深夜,正是冷的时候。云长流并不愿关无绝再出去,耐心劝道:“明日再去如何?”
关无绝坚持道:“您方才答应了。”
云长流拿他没办法,僵持了片刻只好妥协:“罢了,随我回里屋多披几件衣。”
……
片刻之后,四方护法的红衣外又被教主罩上了雪白的狐裘。
两人趁着夜深人静,并肩从养心殿的内门走出来,却不由得齐齐怔住。
外头不知何时又静悄悄的飘起了小雪,头顶却有一轮明月高悬。
竟是一场极罕见的月亮雪。
庭院,红梅灼然胜火,枝桠上都沉着雪沐着月辉,清冽的幽香扑鼻,竟似仙境一般。
“该是最后一场雪了,冬天要过去了。”
关无绝站在廊下,仰着头叹了一句,自俊美的眉眼线条一路至脖颈处漂亮的锁骨,都被月光照的十分白皙明亮。
云长流“嗯”了一声,颇为惆怅地心道,明年朱砂梅再开时,说不定就不能陪你一起了。
见又下雪了,云长流拽住关无绝的不叫他走出去,强硬地扶着人在有飞檐遮挡的阶前坐了。自己也紧贴着他坐下,将护法一双拢过来运起内力暖着,就是这样还担忧道:“冷不冷?”
四方护法无奈地道:“您也小心过头了,无绝再怎么也是练武之人,哪能轻易就受寒了?赏梅不到梅树下,这有什么意思……”
“不行,”云长流又伸给他裹紧了狐裘,直到那毛茸茸的雪白毛皮把护法的下颔都掩实了,“你要看梅花,本座给你折下来看。喜欢哪一枝?”
关无绝故意拿一指梅树最高的那梢头,冲云长流戏谑地挑眉。
教主从来不把护法的玩笑当玩笑,他起身扫了关无绝一眼,“在这等我。”
下一刻,云长流腾身而起,白袍卷着碎雪在月华下翻飞,如一道翩然剪影。
眨眼的功夫,他已从廊下掠至庭,足尖稳稳点在朱砂梅树的树枝上。
云长流抬,修长指拂过护法遥遥点过的那枝红梅,轻巧地折下。
“拿着。”
待教主回到护法身边,淡然将那一枝梅花塞进后者里时,沿途一庭新积的白雪依旧平整无埃。
踏雪无痕。
关无绝好看的薄唇弯起来,他举着梅枝,叫月光落在朱红的花瓣上,又微微仰头去嗅那梅香。
他闭上眼,近乎迷醉地低声念了句,“教主……”
“……!”
云长流只觉得心尖上被猫爪子挠了一下,被自家护法这声叫的浑身酥软发麻。
他重新揽着华袍在护法身边坐下,觉得胸口莫名地烫。
关无绝睁开眼,冲他微笑,“教主,说起来……您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之事?”
“何事?”
云长流随口问了句,心神却早就飞了。
他看着关无绝映在脸颊的那一片月光,贴在唇畔的那一簇红梅,一时间意乱情迷,神魂颠倒。
云教主头脑一阵发热,突然很想凑过去亲一亲身边的这个人。
……前些天无绝一直昏迷着,倒是叫他偷偷占了不少便宜,如今却是食髓知味,心痒难耐。
关无绝又向云长流凑近了一点,惬意地眯着眼嗅着红梅道:“您还记不记得这次您出教是为了什么?”
云长流下意识地道:“你?”
与此同时他却恍惚地攥了袖角,在心里对自己道:不行,不可放肆,一旦越了界就回不来了。
自己逢春生在身,是个朝不保夕的命,真陷的太深,日后可叫无绝怎么办好?
“——药!”关无绝贴近了教主,恨恨地道,“万慈山庄的药!无绝不说,您就问都不问一句的么!?”
云长流喉结动了动,神情已经很不自然,嗓音莫名地沙哑,“你……别闹,坐回去。”
不行……还是很想亲一亲!
云教主顿时煎熬万分,本欲默念几句清心宁神的功法口诀,却发现脑子里混沌糟乱的一团,居然一时间什么口诀都想不起来。
“您真是……”
关无绝有些不乐意地坐回去,转身将梅花再次贴在唇边。
他微微张口,咬下一朵梅花叼在嘴里,仰着头倚在廊下的柱子上,声音含糊不清地道:“药有些眉目了……只是还要等一等。”
云长流极轻极轻地倒吸了口气。
他猛地闭眼偏过头,又忍不住睁开。
“教主?”护法忽然偏过头笑道,“您怎么,心跳的有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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